02-Automatic
其實那樣的問題并不出自我本心。更直白一些,我其實隻是想問降谷,我們到底為什麼能夠将這段關系維持至五年之久?
就忽略隻有身體關系的戀愛期,也已五年有餘。
五年,夠人從懵懂到風華正茂,夠少年從矮一個肩膀到抽條至圓滿,夠一個故事從語焉不詳到塵埃落定,一個模特從出道的華麗到黯然落幕的退場,但不夠我想明白降谷零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他過去真的很忙,第一個結婚紀念日的時候我在孤獨的黑夜裡哭得很傷心,那時候這家夥卻忙着開會和領導下屬。婚前他就恨不得把“職業特殊”的标簽寫在身上,但直到突然醒來卻摸不到身邊人的夜晚比脫落的頭發還要多,我才明白過來他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泉水,我不可以不管。”他在我回憶裡的臉色依舊很難看,明明應該隻有疲憊,卻沒來由地讓我感到被審視的壓力。“你要理解這點……”
怎麼理解呢?我很沒骨氣地哭了出來。“可是,我很想你啊。”
那瞬間想過離婚嗎,當然想過了,但是他也哭了,哭着過來擁抱我,我從沒見過那樣的他:“泉水,拜托,不要這樣,我……”
我們一直是默契的。隻一句話,他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見我隻是哭,他低下頭去對着夜光燈擦掉淚水。“是我想錯了,但我也很想你。真的,一切都快要結束了。我答應你,不論你要什麼……我都會做到的。”
為什麼是“但”呢?我大歎一口氣,不忍再哭泣,默哀般坐在沙發上,下半夜的月光冷得連溫度都仿佛降低幾個數字,冰糖一樣鋪在華麗的真皮沙發表面,我們兩個像鬼般一坐一站地對峙。
降谷零不是超人吧?是啊,他不是的。盡管他的每句話都在讓别人放心地把事情交給自己,但降谷零不是超人。我愛的他不是超人。
眼淚流完後我們就開始上床,事後一起戴着大口罩去吃豚骨拉面,然後,居然就這樣和好了。
好吧,我猜他今晚也不會回來,盡管這個猜測隻出于女人的直覺。但女人的直覺很準。我直覺他不隻是個“行動組領導”,我直覺過去一定有什麼出了差錯,我直覺自己幾乎被交代在這段婚姻裡,我直覺他并不如我愛他般愛我,但直覺也告訴我,世間萬事萬物都有變化之法,緣分如網密密編成可怖模樣,吞噬每個呆立在藍天下的男女。
對愛的描述當然可以不按我的定義來,但他的答案不會比我多正确幾分。
的确,在那晚之後他變得更顧家了。是那個一直煩惱着他的大案子徹底結束了嗎?其實讀劇本的時候我就有所察覺——《黑色物語》的原作似乎與降谷零有關,隻是他不肯承認。
那個把所有的轉折詞都寫成“卻”的習慣,隻在他身上有。特意被描寫為“有一頭漂亮金發”的混血卧底,是不是他呢?也是的吧?但我不是很敢問。
放在枕頭邊的手機一亮,傳出“滴滴”的輕響,我被吓了一跳,因為自己居然已對着這事想了整整一夜,久到忽略了身體的疲憊和時間的流逝、天光大亮,最後狼狽地被手機叫出迷思。直到終于鼓起勇氣,才反應過來——哦,原來現在已經是東京時間上午八點。
我對着已經恢複運轉的城市看了幾秒,記起下午要和導演見面,于是定了個鬧鐘,終于放任睡意侵吞意識,在晨光中慢慢卧着,睡着了。
公司願意給我兩個月的長假,其實是因為接下來的項目過于重要,不得不提前讓我休息好,免得無法應對鋪天蓋地的宣傳和曝光。
在《黑色物語》播出五周年之際,日賣電視台推出了特别紀念短片——由和原作者頗有淵源的著名旅英作家Betty Philips擔任編劇,還請回了上個三十年最著名的女演員,藤峰有希子。
拐進會議室外的走廊裡時,我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聲。是水無嗎?她也在?對,這可是日賣電視台的大IP啊,身為管理者的她當然無法缺席。推開門的時候,藤峰有希子捏着裝黑咖啡的紙杯,頭發一絲不苟地搭在肩膀上,巧笑嫣然地和我打招呼。“松下,好久不見了!”
水無清淡地朝我笑了笑,将嘴唇向手中的一次性紙杯湊近,垂着眼開始喝水。
“水無……藤峰小姐,”我受寵若驚,連忙走上前和兩人分别握手,“哪裡、啊不——确實好久了。”
歲月不敗美人,身為對畫面最嚴苛的導演的缪斯,從銀幕後被嚴選出的有希子依然和五年前一樣容光煥發,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而隻化了淡妝的臉上沒有任何五十代的人的疲态。她帶着笑意的杏眼微微一打量我,就機敏地察覺了我感冒剛愈。
“您的觀察力還是那麼厲害。”我由衷地佩服道。
她很受用我的誇獎,又聊了幾句近況才讓所有人落座。
遠道而來的Philips女士一進門便開始分發剛打印出的劇本,我展開扉頁,看到一道藍色水筆劃過的細細的痕迹,下一頁則是一句批注,再翻過一頁是英文,匆忙間看不清楚,但和前面提綱挈領的寫法完全不同,筆迹也陌生而随意。
但全是日文的第一頁還是讓以為那隻是編劇和導演交流内容的我一下子愣住,幾秒後才下意識地蓋上封面,擡頭去看站在會議桌盡頭的Betty Philips。
但就算如此,那些筆迹熟悉的文字也已經被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