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儀又道:“這個丁紫英是三年前來到府上的,蕭隆又是何時調任而來的?”
謝珩道:“大約五六年前。”
“既如此,”崔令儀笑了笑,“若是實在親戚,我也該去拜見他。”
兩人結伴前往靈堂。不過一夜之間,靈堂已經被搭建起來,素白麻布裹着楠木靈柩,正橫陳廳堂中央,十二盞長明燈在八角銅架上明明滅滅,供桌上的拜了新鮮的三牲祭品 ,西牆邊立着兩架紙紮,素衣紙人眉眼皆是慘白,脖頸處卻系着猩紅綢帶,如絞索一般。
康王蕭隆已經給穆從南上過了香。崔令儀的這位從外祖廣額豐頤,眉骨如刀刻般淩厲,鬓角幾縷銀絲被金絲抹額壓住,衣袍綴滿海水江崖紋,衣襟處縫着兩枚白玉夔龍玉扣。颔下短須修剪整齊,一看就不是個簡單人物。
“從外祖。”崔令儀向他行禮。
“離離都長這麼大了。”蕭隆笑道,“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怎麼來了金陵卻不跟我說一聲,早說便去我府上暫住,雖說條件比不得上京城,但好歹勝過住在客店之中。”
崔令儀笑道:“多謝從外祖挂心,隻是沒想剛來金陵便遇上了這等事,隻怕一時也不能去從外祖府上叨擾,還請您見諒。”
此刻下人為他遞來筆墨,他解釋道:“我答應了穆老大人,為三郎寫副挽聯。我都說了字不好看,偏偏還要我獻醜,我如今真是不安呐。”
崔令儀道:“從外祖此話怎講,您的墨寶,在上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
回憶起往昔,蕭隆也有些怅然:“可惜一去不複返。前幾年我意外摔斷了手腕,多少影響到了根本,如今那樣的字再也寫不出了。”
崔令儀挑了挑眉,意味深長道:“您曾摔斷了手腕嗎?”
蕭隆輕輕歎了口氣:“是啊。”
崔令儀狀似無意地道:“隻是摔斷手腕,為何會這般嚴重,連字都寫不了了。”
蕭隆微微皺眉:“那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說來也是怪我大意,不提也罷。”
崔令儀和謝珩隐晦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心中疑窦叢生,表面上卻恭敬地笑道:“從外祖往後可得多注意才是。現在不比以前了,可要好好保養身體。”
蕭隆笑道:“你倒是懂事。你母親十八歲的時候,可遠遠不如你。”
他這話倒讓崔令儀很是好奇:“是嗎,從外祖,我母親年輕時候是個什麼樣的人?”
蕭隆笑問:“家裡人從沒有向你提起過?”
崔令儀搖搖頭:“沒有。”
蕭隆甚為爽朗地笑起來:“她可真是個奇女子。”
“你外祖父膝下唯有她一個獨女,愛如珍寶,三歲就請封為縣主,簡直把她捧上了天。從小要星星不給月亮的,因此也養得她無法無天。倘若她不是那樣路見不平,便肯拔刀相助的性格,或許她還能再活上幾年。”
崔令儀一怔。
什麼叫作……還能再活上幾年?
她問:“敢問從外祖,我母親不是病死嗎?”
蕭隆笑道:“他們一直以來跟你說你母親是病死嗎,那也罷,你就當你母親是病死的吧,這樣對你們都好。”
“請從外祖告訴我真相。”崔令儀道。
“你真要知道?”他問。
“是。”
“那我告訴你,你可記得不要告訴别人,是我說給你聽的。”
蕭隆道:“你母親是被陛下賜死。”
“賜死?”崔令儀問。
蕭隆道:“正是如此,一杯毒酒穿腸,任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
“陛下為何要賜死我母親?”她問。
蕭隆道:“是因為你母親目睹了一樁宮闱秘事。”
“具體是個什麼事兒,我也說不好。總之她那日在宮中行走,目睹了什麼,回來以後陛下為她賜下毒酒。依照她的性格,我猜想她應當又目睹了什麼不平,甚至為此頂撞了誰,這才緻使陛下将她賜死。”
崔令儀聽了這話,一時竟然連站都站不穩了。
“否則你猜想,為什麼你外祖父從不肯見你,也吝惜送你什麼東西?為什麼你父親宦海沉浮,他卻從不肯給予半點助力?直至他去世,也不肯讓你和你父親登門吊唁?正是如此,歸根結底,隻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會教養孩子,帶壞了女兒,又恐養歪了你。”
她有話還要追問,可蕭隆已經仰天大笑踏出門去。謝珩攙住她,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崔令儀沉默半晌。
許久她道:“蕭隆與此案必有關聯。”
“他恐懼被我發現,因此不惜以我母親的死因為餌亂我心神,隻求我在此案之中無所作為。”
“他因何要恐懼我?”
“必然是我已經掌握了至關重要的線索,隻是目前我還沒有發現。”
崔令儀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我不會信他。你讓我想一想,很快,我就會很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