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夜未眠,眼下已經泛起薄薄的青黑。好不容易出來玩,廣闊天地帶給她的無盡歡欣已經消失殆盡。她眉頭輕輕蹙着,雙眸深深,隻凝望着那具白骨,神情中隻剩緊張和惋惜。
謝珩想說些什麼,但是事到如今,他既不能說不該帶她來金陵,也不能說讓她忘記自己三哥的性命。
仵作查驗了許久,終于站起身,對崔令儀道:“這是一具女性的屍骨,年紀約在十五歲到十八歲之間,高約四尺八寸,死了大約一年左右。”
崔令儀問:“死因是墜井身亡嗎?”
“應當不是。”仵作道,“死者顱骨處有凹陷性骨折,應當曾被鈍器擊打過。手腕骨骼有捆綁形成的摩擦痕,仿佛常年被人拘禁。脊椎椎體間隙狹窄,投井時大約屍體已僵硬了。”
仵作指着白骨的肋骨處,又道:“肋骨有明顯的骨折痕迹,但是奇怪,肋骨斷裂平滑無痕,仿佛刀削一般,但是按照屍骨腐化程度來看,應是生前遭受了極大外力所緻。”
就在此刻,丁紫英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激動地說道:“對,蕭榮他曾與人打鬥,摔斷過手腕,就是這個位置。”
崔令儀問:“丁娘子,如此說來,你竟然認識這具屍骨?”
丁紫英道:“他是蕭榮啊。”
洛香寒在一側道:“崔小姐,你别聽她混說。三年前,丁娘子根本還沒進府,如何會知道這具屍體是誰?我想這具屍體應當屬于當年在這兒伺候的一個小丫鬟,閨名喚作豆蔻的。”
“豆蔻?”
“大約五年前,江北大旱,餓殍遍野。就在那時這個小女孩暈倒在路邊,被郎君帶回了府上。她那時候隻有十二歲,玉雪可愛,很讨人喜歡,手腳有麻利,本來是在郎君身邊近身伺候的,可有一日,不知她怎麼了,打翻了一個琉璃花盞。”
“郎君震怒,就将她打發到這裡來做活兒。這裡當年還是郎君待客宴飲之處,我都很少來,隻是豆蔻突然有一日失蹤了,有人說她是跟人私奔,也有人說她是想不開投井自盡。隻是後來就沒有人再敢來這個井取水,漸漸也就荒廢了。直到丁娘子住了進來。”
崔令儀轉頭看向丁紫英,隻見丁紫英仍然喃喃喊着:“蕭榮。”她挑了挑眉。
仵作又翻查了一番,從白骨的肋骨間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物件,仔細端詳後說道:“這是一枚玉扣。”
崔令儀接過玉扣細細察看,隻覺得上頭雕刻的夔龍圖樣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她詢問洛香寒:“娘子認識這玉扣嗎?”
洛香寒打量了一陣,猶豫道:“似乎不是郎君之物。”
崔令儀心中一凜。
穆從南看起來文質彬彬,滿院子環肥燕瘦,令人目不暇接,又何必去逼迫一個幼小的侍女,甚至将她害死?丁紫英又為什麼要引導她發現這具屍骨,她口口聲聲呼喚的“蕭榮”究竟是誰,跟穆從南又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懷着諸多疑問,她看向丁紫英,丁紫英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崔令儀又問仵作:“從這白骨來看,死因能推斷出來嗎?”
仵作仔細查看了一番白骨,緩緩說道:“回崔小姐,我想死者腦袋上所受的重擊應當是緻命傷。但這玉扣的出現也極為奇怪,這玉扣不大可能平白出現在人的肋骨中。”
崔令儀問:“有沒有可能是挂在衣服裡,等人白骨化後又掉在肋骨裡了?”
仵作沉吟片刻,道:“這不可能。人白骨化衣裳就會脫落,這枚玉扣不會陷的如此之深,以至于嵌在骨骼之中。這應當是生前傷。”
此時,天色已大亮,院子裡圍了不少下人,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茲事體大,若處理不好,恐怕會在府中引起軒然大波。随後,崔令儀對洛香寒說道:“洛娘子,此事不宜聲張,先将白骨妥善安置,再做計較。”
洛香寒點了點頭,吩咐幾個下人将白骨擡走。
種種事件都表明,穆從南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他不但誘騙良家女子為妾,還強迫逼死了兩位侍女。
倘若穆從南真的這麼壞,那他死了也就死了吧,似乎也不必非要為他揪出到底是誰謀害他的價值。可是事件真的這麼簡單嗎?
崔令儀蹙起眉頭。
丁紫英在她身後,發出輕微的抽泣聲。
崔令儀問:“你認識豆蔻嗎?”
丁紫英果然一派無知:“誰是豆蔻?”
“就是你的蕭榮啊。”見她一直裝蒜,崔令儀決定給她下一劑猛藥,“他一直在這井裡守着你呢。既然是你将他毒死,他如今投胎轉世在此,就是為了等你呢。”
丁紫英望着她的眼瞳,許久,丁紫英從無盡迷障之中掙脫,發出極為驚悚的吼叫聲。
“不是我!别來找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從來沒有想要殺你!我愛你還不及,我怎麼會殺你呢?”
“蕭郎,你等等,我這就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