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着石榴紅蜀錦诃子裙,通身是金線盤成的寶相花。狹長柳眉尖銳鳳眼,滿頭珠翠玉翹,果然是作前朝裝扮。臉頰上化了血暈妝,唇上點烏膏,上唇勾勒出尖銳的唇峰,下唇卻豐潤如欲滴的漿果,說話時微微開合,露出貝齒間一抹惑人的嫣紅。
她問:“你是誰?”忽而又了然道,“穆郎又納新夫人了。”
她說話時帶有明顯的金陵口音,卻又更加含糊軟糯。崔令儀聽起來雖不費力,但想到她活了一百多歲的人設,想着有可能是她刻意在模仿前朝人的口音。
崔令儀問:“你的穆郎已死,尚且沒人告訴你麼?”
“他死了?”丁紫英一怔,“他是如何死的?難道他……壽終正寝了?難道這世上又過去了百多年?今夕,究竟是何夕啊?”
她的精神狀态好像有點問題。
崔令儀道:“他二十四歲,被人毒死。并沒有過去百多年。”
“是誰毒死了他?”她問。
崔令儀道:“尚且還不知道。”
丁紫英默在原地,半晌她不可置信道:“不會,你騙我。”
崔令儀道:“我沒有騙你。”
“那你帶我去見他。”
“可以。”崔令儀道,“但你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要問什麼?”丁紫英抵觸地問。
“你既然是前朝的宮女,為什麼要和穆三在一起?”崔令儀問。
丁紫英聽了這話,阖上眼,整個人似乎陷入一場美夢之中。
“你不覺得,穆郎相貌很像蕭榮麼?”
崔令儀道:“我又沒見過他,怎麼會覺得。”
“是穆郎将我從前朝的深宮帶出來的。”她道,“就像一百多年前那樣,蕭榮将我帶出了深宮,可是後來他抛棄了我。他迎娶了另一個女人,我沒有辦法,隻好又回到宮中去。”
“穆郎怎麼會死呢?”她歪歪頭,看見站在崔令儀身邊的洛香寒,冷笑道,“是不是你毒死了他,你這個壞女人,我就知道你,你善妒、無子,犯了七出之條,你早晚會害死穆郎的……”
洛香寒轉過頭看向崔令儀,歉然道:“崔小姐,對不起,她有些半瘋了,說的話不中聽,你别見怪。”
崔令儀卻問:“我能理解。可她這樣的精神狀态,是怎麼嫁給穆三做妾的呢?”
洛香寒道:“我也不大清楚,郎君從沒給我解釋過,隻是突然有一天将她帶回家中。她那時候還不大瘋,說話思路都很清晰,沒有什麼問題,跟郎君蜜裡調油了一陣,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卻指着郎君大喊‘你不是蕭榮’。”
“蕭榮确有其人?”崔令儀問。
“我不知道。”洛香寒搖了搖頭,“隻是後來,她跟郎君就鬧掰了。郎君賭氣不肯來看她,她也鎮日這麼瘋瘋傻傻的。”
說着,她看向丁紫英,又歎了一聲:“想必是郎君過世,她傷心過度,現在看起來更瘋了。”
崔令儀轉頭看向洛香寒,問道:“說起來,洛娘子跟我說了這麼多人的過往,卻始終沒有說過自己的事情。”
洛香寒道:“我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我跟郎君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要我嫁給他,我就嫁了。我自小長在金陵城,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父親與公爹同朝為官,我十八歲時從這個門被送進那個門,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崔令儀問。
“是。”洛香寒道,“她們那些轟轟烈烈的經曆我全然沒有,我也不會武藝,不會寫詩,不會唱歌,我什麼都不成,也難怪郎君不喜歡我。”
“洛娘子對穆三難道沒有怨怼嗎?”崔令儀問。
洛香寒卻笑了:“怨怼?我何必去怨怼他。他本就是這樣的人,我早已經習慣了。何況郎君雖然花心,但他待我還算不錯,吃穿用度都跟得上,若他能給我個孩子就更好了,可惜沒有這個福分。”
“說起孩子。”崔令儀又問,“穆三後宅裡有這麼多人,為什麼隻有文娘子能給他生下孩子?他正值壯年,子嗣怎麼會如此單薄?”
“這我也不知。”洛香寒道,“因家中子息單薄,婆母請來很多郎中來給我們把脈,隻是都說無妨,不知為何,難以有孕。”
此刻,丁紫英卻在旁邊接了一句話:“因為他傷了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