杼塵根基穩定,真氣絲毫未有走火入魔之意,心魔沒多少氣餒,數十年來一向如此,開口道:“生辰那會你根本沒醉,隻是接着酒意躲避心意,”他的話語猛地頓住:“……你笑什麼?”
銀發男人抿着唇角莞爾一笑,雖然神情帶着經久不衰的涼薄,眸底卻漾起春水,眉骨柔和,下颔線弧度明顯,親昵地撫摸着手中的發絲,旁人來看似是一副師徒和善的情景,心魔共享視覺,他知道杼塵眼裡景色未變,心中不禁驚疑,誰會對着詭異的花微笑?
“我撿到他那年,這個孩子還隻有五歲,話還說不清楚,餓了不會說,痛了不會哭,”杼塵慢悠悠地說,指肚摁上呼吸的花朵,似是感受到了蓬勃靈力,貪婪地吸食着。
杼塵給他念書,握着他的手教他寫字,帶他去田裡找茅根,絞盡腦汁給他講述心裡被攥在一起的感覺其實叫心痛,沒有事物會随着後背流向腦子,隻是他在徘徊在不安,給他嘗酸甜苦辣鹹,想讓他膽小一點,恐懼一點,起碼未來就不會有安然赴死的勇氣,也沒有抛下一切的決心。
心魔被他呼之欲出的情緒吓到,不由收回了一些神通,杼塵繼續說道:“即便如此,在他學會與世界和解,與人交往之前,那雙眼睛已經會本能地追着我,看着我的一切了。”
那時杼塵因為意外劃破手指,忙把他往後一推避開鐵絲,卻沒意識到陳蘭舒其實第一次看見鮮血,溫熱的液體自柔軟的臉頰劃過,留下了血指印,陳蘭舒眼睛如同黝黑的玻璃珠,杼塵蹲下來看他,小孩目光一寸寸下移,看見杼塵還在流血的手指時突然酸澀沖出眼眶,啪嗒啪嗒流下淚來,第一次懂得了杼塵口中的心痛就會難受,人需要宣洩情緒。
“痛...”陳蘭舒握着他的手指,控制不住表情。
“你哪痛?”杼塵有些慌忙地把他身上看了一圈,卻沒看出哪裡有問題,陳蘭舒一把把他手拉過來給他擦掉血液,卻發現傷口還在往外滲血,頓時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辦。
“...難道是看見這個才這麼說?”杼塵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傷口,不由怔住,生出些别樣的情緒,似乎是驚喜與好笑參半。
“他的行為舉止,禮義廉恥,對世間的認知全是我親手教出來的,又怎麼會覺得這份感情是束縛?”杼塵絲毫不管手指的疼痛,輕輕親吻着豔紅的花朵與黑色的藤葉,妖豔欲滴地綻放在杼塵嘴角,心魔幻境驟然破碎,眼底的紅光一閃而過,重新變回那抹深邃的冰藍。
“隻要他這個靈魂還活着,就注定會有我為他刻下的印記,”杼塵聞到了皂莢的香氣,這是四微宗的氣味:“他接受不接受又何妨?他隻要活着就會得到我的愛,逃不開也丢不掉。”銀镯内是用了滴入膠水黏住微雕來做的裝飾,在陳蘭舒未能發現的地方,小蛇銜着的中心其實是暗紅色。
“我把他一手養大,那麼他無論變成哪副模樣,不管靈魂是否如初,不管曾經記憶是否存在,不管他是否對我還留有愛意,”杼塵替他蓋好被子,輕聲道:“都會是我的東西。”黑色的發絲自指尖滑落,陳蘭舒恍然不知,發絲粘在枕上,模樣單純又可憐,不知做何純粹的夢。
……
他的燒在第二天徹底褪了幹淨,好歹不用喝苦水,紀映景是第二天早上來看的他,給他帶了些早點,悠哉悠哉坐在他床邊的凳子上看他喝藥,語氣輕快跟他閑聊:“師弟,對這些日學的東西有什麼疑問嗎?”
陳蘭舒想了想,前些日他除了練劍就是看書,在四微宗裡把頌哥兒的靈魂找全,除了不知為何紀空明與龔長笙處會有頌哥兒的靈魂碎片,剩下時間難得清閑,那些書除了修養魂魄的道術是第一次見,符咒入門與劍譜早就學過,也不知為何會有那本,隻是有一點:“疑問确實有個,還挺要緊。”
“跟我講講?”紀映景看上去心情很好。
“我把那個玉珠好像搞丢了,”陳蘭舒看到了瞬間表情一僵的紀映景,補上後半句話:“一直沒找到機會給師尊講,我去江畔時還在,回來就不在了,屋裡找遍了也沒看見。”
“……”紀映景艱難:“師尊未找你談過此事?”
“從未提過此事。”他從江畔醒來後就發現玉珠不見了,但杼塵也沒問他所以一直沒敢說。
“那應該無大礙,”紀映景聲音低下去:“大概。”
“……”陳蘭舒轉移話題:“我看師兄心情不錯,可有什麼喜事?”
“诶?”紀映景反應過來:“我還沒給你講,宗門考核提前了,七日後所有四微宗弟子要進行随機對決,考核近三年所學的東西,這也是宗門傳統。”
“所有人都得去?”
“對,所有弟子不管内門外門都得參加,”紀映景安慰他:“放寬心,師尊說你才學不久,他單獨考核你即可,這是一個公開項目,會有别的門派前來觀摩,你可以去看看将離的對決,她已經連續五屆都是榜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