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涼風穿庭。
院中的荷花燈,不知何時已經亮了,同那湖中的星光燦燦交相輝映。
自顔知許走後,旖黃裳不知在院中站了多久,他的思緒飄了很遠,又遊蕩回來。
他緩步穿過前庭,那從青石闆縫隙中鑽出的野草,蹭過他的衣擺。
也是此時,他才重新審視這院内的一磚一瓦,一枝一葉,思懷之感油然而生。
菩提樹自不必說,那是當年兩人親手栽下的。
從前那人總愛在樹下煮茶,笑說淨土栽菩提,清風明月來,最宜沉心靜氣,也最配他這無欲之人。
如今,菩提傾蓋,茶爐蒙塵。
西廂房窗棂上那道裂痕,是當年他們推演陣法時被劍氣誤傷的。
幸得他及時閃避,不然還不知道會如何。
這意思不是那人會傷了他,而是那人定會為了避開他而傷到自己。
誰受了傷,都是值得心疼的。
他心下歎息,這裡竟是無處不刻着舊日痕迹。
繼續前行,最終停在了後院的書房。
推開半掩的房門,揮袖點亮房内的燈光。
那張黃花梨木的寬案仍在原處,案角磨損的漆面下漏出的木紋,像是一道愈合已久的疤痕。
他不自覺的的撫上左側扶手,那裡有那人刻下的痕迹,是一枝盛放的臘梅。
那是某次醉酒的玩笑。
那人眼光灼灼的盯着他,忽的道:“我總覺你同那冬日盛放的臘梅相似。”
他也喝的醉了,會錯了意,鼓着雙頰不悅道:“我修煉如此多的年頭才到如今模樣,你卻說我像那凡物?”
那人被他的樣子逗得笑了,“我說你,性格堅毅、不屈,為人高潔、孤傲。”
旖黃裳聽那人誇他,傲嬌的不行,下巴都要仰到天上去了。
畢竟好聽的話,也得分誰說不是。
讨厭的人說,便更讨厭,喜歡的人說,就更歡喜。
那人說的,就更讓人信服。
而那人見他如此模樣,竟一把将他摟過了過來,“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你同那臘梅一般,都透着一種淡素的清香。”
旖黃裳的臉紅了又紅,不知是因為那酒太烈,還是炭火太烤,或是那人口中噴出的酒氣氲紅的。
那人見他如此,便是非要在把手上刻下臘梅花,道是他若是不在身邊,這花就像他一般留在身邊作伴,便不覺得孤寂。
他像過去千百次那樣坐下,袖袍掃過案上未收的星盤。青銅指針突然"咔"地輕響,驚得他瞳孔驟縮——這星盤早該停了。
指尖觸到盤底一道新鮮的劃痕時,他的呼吸凝滞了。
他猛地掀翻星盤,露出底下壓着的靛藍絹帕。帕子角落繡着熟悉的金線并蒂蓮花紋,那是那人貼身的舊物。
展開帕子,半幅殘缺的輿圖上墨迹猶新,勾勒着大望湖的輪廓,旁邊一行小字:"靜待佳音,當歸便歸。"
硯台"砰"地砸在地上。旖黃裳攥着絹帕的手抖得厲害,指節泛出青白。
那些被歲月磨蝕的記憶突然鮮活起來,那人總愛把重要文書藏在星盤下,說"最顯眼處才最安全"。
濮水說的沒錯,那人果然給自己留了信息。
他就說,那人怎麼會不聲不響的“死了”呢!
天光乍亮,一縷光斜斜映在牆上的劍痕處。
那是當年那人臨行前斬出的,說要"留個念想"。
旖黃裳突然笑出聲來,笑聲漸亮,晨光愈明,仿佛是笑聲驅散了黑暗迎來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