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水,濮水。
無處深淵,百花園中。
花影搖紅,暗香浮動。
一人如廣玉蘭,一人似黃郁金,二人對酌,群纓失色。
酒是冷的,手是熱的,心呢?
旖黃裳道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杯沿,目光卻穿透花海,投向虛無,道:“無處深淵,怎麼回事兒?”
濮水的指尖微微一頓。他仰頭飲盡杯中酒,喉結滾動間,一滴殘酒順着下颌滑落。“這本是我數萬年前的修習閉關的洞府。”他的聲音低沉,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這地方他是偶然所得,很是獨特。身處其中會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場域,控制其中靈力,不外洩。濮水稍加改動,布上禁制,才變成如今這般。隻有這個場域的主人才能使用靈力,其他任何人在這裡,都會像一個普通凡人一樣,抓取不到任何靈力,也使用不了任何靈力。
光穿過花枝,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風過時,那些影子便活了過來,像無數隻掙紮的手。
旖黃裳突然笑了,笑聲中帶着三分醉意,七分苦澀道:“你竟從未提過如此别緻的地方。”
濮水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身旁的一朵白花。那花顫抖了一下,花瓣紛紛墜落。“我誰都沒說。”聲音更低道:“隻因,我不想她被打攪。”
他的眼睛輕閉,睫毛投下一片陰影。
花影中,仿佛有個身影在翩翩起舞。
但睜開眼,隻有滿地落紅。
旖黃裳又斟滿一杯,繼續道:“所以你投胎後就又回了這裡。”
“其中有些曲折。”濮水輕轉酒盅,道:“本是想去找你,當我獲悉你的動向才知,你去了海外之地。我修為不高,不敢貿然前去,又無其他可以信賴之人,無處可去,才回了這裡。”
一陣風經過,隻有花瓣零落之聲。
旖黃裳盯着濮水的眼睛道:“那以後,你如何打算?”
濮水回以目光,道:“還是修行在前,不然你若是有事兒,我也幫不上大忙。”
旖黃裳苦笑連連,道:“我能有什麼事兒呢?我最大事兒就是找他。”
濮水的表情卻沒有那麼好看,旖黃裳此時想到那人,不知神遊何處,自然注意不到濮水的不自然。
“其實你不必過多憂心。”濮水緩緩道:“他這人從不輕言放棄的。而且他怎麼肯輕易就離你而去呢?”他頓了頓又道“很多事兒難以預料,隻有發生時才會突然醒悟。就像我将你從異界召來,從不知這般會造成什麼後果。”
旖黃裳道:“後果?‘後果’不是好得很嗎?這方天地太平的不行,再無噬神族作亂。”
濮水不語,旖黃裳便繼續道:“不好的隻有我罷了。這麼多年了,連你‘藏的’如此之深,都被我遇見,他怎麼一點音訊都沒有呢?”他的眼中充滿疑問,聲音輕輕,也抑制不住其中顫抖。
濮水不忍看,恰風起,吹落一地花瓣,他伸手接住一片,留在掌心輕柔,才道: “我也是過了一千多年才投胎至此,他晚點又有什麼。”
旖黃裳道:“他若真是灰飛煙滅,我就随他去了也罷。”難以抑制的哽咽過去後,他繼續道:“最怕的是他不願見我。”
濮水輕聲安慰:“你怎麼會如此想呢?他愛惜你還來不及。”
“這個你可認識?”旖黃裳突然從懷中取出一物,一朵尚未舒展的并蒂蓮,通體透明似玉非玉,花瓣的邊緣泛着金光。
這便是他一直放在胸口的并蒂蓮墜。
濮水的瞳孔驟然收縮,舉杯待飲的手停在半空,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扼住了一般,不敢置信道:“這難不成是他的執物?”
旖黃裳挖苦道:“你日日圍着他轉,怎麼現在猶豫起來。”
濮水接過手裡,在掌中翻看。過不好一會才慢慢道:“執物本是意志化身,人死物消,如今,他的執物還在,說明他還活着,你更要打起信心才對。”
旖黃裳的手突然顫抖起來,杯中酒灑了大半,道:“是啊,這也是我能堅持到如今的原由,可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他不願見我。”他仰頭飲盡殘酒,也是将自己苦水一同咽下。
濮水道:“你還記得青蓮谷摘花節嗎?”
旖黃裳喉嚨滾動道:“有些事,想忘也忘不掉。”
濮水目光如炬,緊盯着旖黃裳的雙眸,道:“那你可知,他心悅你,便是從這青蓮谷起?”
白玉杯聞聲墜落,留下叮當之聲。
旖黃裳怔愣原地。
人人都知道執道宗的大師兄,
父母慘死,家族被滅。
掌門之徒,全派厚望。
這些事像烙印般刻在他的衣袍上,随着他每一步走動都在嘩嘩作響。
可光環之下,他不過是個孤獨的少年。
魂魄殘缺,功法難成。每至深夜,劇痛蝕骨。
他咬牙忍,硬生生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