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宿舍安靜了一秒,又響起紅梅的聲音,“那你是不是可以學習了。上次你說,你想做的工作,學曆不夠,去不了。考試我最熟悉了,你想做什麼,說說看,我說不定能派上用場呢?”
“我想種地,你給我塊地呗。”
“我倒是有塊地,村子裡分的。”紅梅好奇問,“你們村不分地嗎?”
“我爸媽死後,親戚把我家的地都分走了,一開始隻是收回我的地,說是不給女娃分,後來拿走弟弟名下的土地都沒找由頭。我和弟弟沒得選。名義上歸親戚撫養,但那個親戚想把我賣給鄰村做媳婦,也不讓我弟弟讀書,說是沒錢。所以我就帶着弟弟逃進城了。對于城裡人,我甚至還有利用價值,不是兩百塊彩禮就能打發……一切都太好笑了。”
邬眉輕描淡寫,紅梅卻深知這些不易。她握住邬眉的手,邬眉反倒笑:“怎麼,可憐我啊?”
“不,你很堅強。我是佩服你。換成我,絕對不會有這種結果。你真棒。”
邬眉沉默一陣,說:“你就是太善良。善良不是錯,但無法保護自己的善良,就是無能。在社會上混,首先要做的是明辨敵友,謹小慎微,達成目标。”
“我記下了。但你還是沒說,你想學什麼?”
“要是幾年前,我或許還會想着學習吧。現在有個人在追我,我在考慮要不要嫁給他。所謂的結婚,就是找個男人,免費□□,生娃,吃喝拉撒,過日子。他說喜歡我,我沒覺得怎麼樣,但是他說我以後可以不出去工作,幫我負擔弟弟的生活費,倒是挺打動我。我累了。實在是累了。”邬眉笑道,“其實不止他一個追我,但他明白我要什麼,另外那個不知道。商業是需求互換,人和人的關系,其實也是。結婚對我這條賤命來說,未必不是好事。”
“我不知道。”
許久,紅梅才說。
“你就沒想過結婚?”
“我們出身相似,所以,結婚對我而言,就是失去學習的機會,一輩子困在地裡。為了擺脫那種命運,我要學到最後,得到房子,把爸媽帶進城隻是暫時的目标。我得一直前進才行。”
“你想要的是男人的東西。”
“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男人生來就有的東西,女人總是得不到。我要平等地得到,之後的事情,就放在後面再想。”
“真狂。”
未曾設想的評價從邬眉的嘴裡說出,紅梅笑起來:“不然我奮鬥至今,為的是什麼。成為大人物的女兒、兒媳嗎,不,我要得到跟他們平等談判的資格。所以我就要狂。”
沉默一陣,邬眉才開口:“我會看着你的。你得走得越來越遠,飛得比誰都高。”
“嗯。”
夜是危險的遮羞布,也是所有生命安眠的時刻。夜漸漸過去,紅梅睡得很香,睜眼時邬眉已經穿好衣服,坐在她的書桌邊,翻看一本書。
“早啊。”
紅梅跟邬眉打招呼道,從床上坐起來。
“你的筆記把書縫都填滿了,看來第一拿得沒有水分。”
“當然。唯獨學習,我是不會落後的。”紅梅驕傲道。
“今天打工嗎?”
“我在想,郭哥知道我在那打工,學費也快夠了。我要不,先躲一陣子?”
“那我陪你去請假。請完假,陪我去個地方。”
在邬眉幫助下,紅梅成功向老闆告假半個月。出了西餐廳,邬眉要去的地方也在歐式街,那是繁華街道的盡頭,與破敗居民區相鄰地帶的照相館。紅梅随邬眉進門,聽邬眉與店主熟稔攀談,四處打量,陌生的背景布,漂亮的連衣裙們。
“你要照相?”
店主去後門準備什麼,紅梅問邬眉。
“結婚證要這個,不然我也不會照。”
邬眉換上白襯衣,穿着黑西裝,聽店長指揮,微調着姿勢,笑容含羞帶俏,紅梅發自心底覺得,邬眉真漂亮。
邬眉拍完,跟店長說了什麼,就把紅梅帶到更衣室。
“我,我就不拍了吧!”紅梅早就看到價目表,一套五塊錢呢。
“店長送的,拍嗎?”
“拍。”
又是一套拍攝下來,等待照片洗出的時間,邬眉領紅梅在歐式街到處逛。閃閃發光的首飾,時髦漂亮的衣服,乃至紅梅從未試過的吃食——“冰激淩”。邬眉出錢,每樣兩份,公平公正。
然而任何時間都是有限的,取到相片,無論如何都要分别了。
邬眉忽然塞給紅梅一張自己的照片和全部底片:“替我保存。”
“好啊。”這不是什麼難事,紅梅沒多想,一口答應,又問,“今天也跟我一起住吧?”
“知道女人結婚的另一種好處嗎?那就是,受了委屈,有人替你出頭,打架。我要去對象那住了,别擔心我,顧好你自己吧。”
“要是他對你不好,你可以來找我。我們是朋友吧?朋友是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别的做不到,起碼你會有地方睡的。”
“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坦誠,我們不是朋友,還能是什麼呢?”邬眉看着紅梅,微微笑着,“那是我挑的男人,就算不好,我也聽天由命,願賭服輸。”
一條街就那麼長,從頭走到尾,二人再次分别。
回到學校,紅梅揣着照片,看着教學樓前的梅花樹,沒由來地感傷。
突然,一個貝殼鑰匙鍊橫在眼前,白色的,彩色的紋絡,層層疊疊,蔓延為一大片色澤。
“新年快樂!紅梅!”
謝芳的聲音近在耳邊,無憂無慮,活力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