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瓊踉跄下地,幾乎奪門而出。
殷姬就在院門外,阿瓊急急拽住他,“相曜他……”
“随我來。”
殷姬知事态緊急,無多餘一句,在前帶路。
路上,言簡意赅地說明前因後果。
卻荒謬得,因不似因,果不似果。
一切,歸于相釋滅除心魔的執念。
自經書野傳有佛子誕世記載以來,便有心魔伴生,昭煌寺代代有主持,卻不是每一任主持的弟子,都是佛子。
如此輝耀、名流千古之機,他如何會放過。
為除心魔,使佛子長留于世,相釋從來不遺餘力。
更,不擇手段。
能穩心境、壓制心魔的聖藥清碧丹,便是出自他手。
可時至今日,壓制已遠遠不夠,佛魔一體,在他看來,佛為大愛,魔乃私欲,欲除心魔,先滅人欲。
為此,他不惜以自身為引,以心以血,重現傳說中的上古陣法。
阿瓊一行繞過後山,高登石階,轉過石林,擡眼,臨崖獨占整座山壁的巨大金佛之前,無數密密麻麻繁複的陣紋遍布腳下,一直往下蔓延,幾乎看不到盡頭。
陣法層層嵌套,越往中心,嵌套的層數越多,到最中心,繁複到多凝視一眼,便有眩暈之感。
而陣紋之中……
阿瓊看着指腹沾上的血,不敢置信地往最高處望去。
至高金台之上,相曜渾身浴血,血線纏住他的四肢,頭無力垂下,幾乎,看不到生機。
“相曜……相曜!”
阿瓊撥開眼前的人,失聲喚他。
層層護法的僧人隻顧合十念經,并不如何攔她,可入了一層,還有一層……
最後,是相釋身如金剛,牢牢守在前。
阿瓊幾番被擋,硬闖不入,急得不顧阻攔,直視相釋的眼,痛聲質問:“他都如此了,你是心瞎眼盲,看不見嗎?”
相釋神色未變,如眼前空無一物,口中所念經文,未亂分毫。
“施主。”
一側摩诃單手攔在她身前,“莫犯口業,言語傷人。”
阿瓊記得他,知他是相曜師兄,曾經山谷外,比丘尼都攔她,是他出面,她才得以償願。
目光挪來,死死盯着他,“摩诃法師。”
“連你,也眼睜睜地看着,見死不救嗎?”
“此已是慣例……”
“慣例?什麼慣例,就算他是佛子,他也同我們一樣,是肉體凡胎,而非不朽神佛!
若所謂的慣例當真問心無愧,為何不在天下人面前如此!”
話音剛落,兩側僧人驟然出手,将她押解在地。
阿瓊悶哼一聲,死死咬牙。
可膝下疼得讓她止不住發顫,衣衫下一片濃郁的洇紅,卻不知是誰的血。
相釋的眼終于睜開些許,居高臨下,平靜看着她。
“貧僧乃相曜之師,施主是以何身份,闖入陣中,如此說話?”
“師?”
額間疼出的冷汗順面頰滑落,阿瓊的眼,卻始終直視。
“他是你的弟子,尊你為師,可你呢?”
“你究竟是把他當做弟子,還是一個乞佛的工具!”
話語字字分明,砸落山間,天地一瞬安靜,仿佛所有,皆凝視着這個孤身孱弱,卻柔韌不屈的女娘。
“放肆!”
摩诃上前一步,厲呵出聲。
“來人,将……”
話音消散在相釋輕擺的佛珠間。
摩诃雙手合十,躬身退至一旁。
佛珠最後随着主人的動作垂至袖間,慢條斯理地蕩。
阿瓊順着相釋的眼望向後方,心霎時凝滞,淚随話語一并落下,“相曜……相曜你别動!”
血線如網,随他顫抖掙紮的四肢割着血脈,相曜竭力擡着頭,哪怕,血因此如注般,不斷從慘白的唇角流下。
相釋眸色極深,親自走過去,擡手扶起。
“松開吧。”
僧人聽命松開鉗制阿瓊的手,與此同時,相釋亦松開了扶着相曜的手。
“相曜——”
山壁金佛染血,擎天駕雲般的佛眸任風雨侵蝕,悲憫無畏,淡然望着衆生,望着,蓮座之下,金台之上,那一雙人影奔赴帶血的擁抱。
素簪掉落,發飛如舞,山風毫不吝啬地擁過她義無反顧的身軀,天盛驅雲,落下一縷金光,終包裹住,她,與他的身形。
下一刻,金棕茸茸的輪廓相接,似有無聲的清響,眨眼間,緊密融合。
懷抱相嵌,填滿心缺。
相曜快要僵涼的身軀如點燃了幽微的火種,漸生出似幻的暖意。
“阿,瓊……”
第一次,他這般,喚她的名字。
阿瓊隻覺抱了滿懷的血,已經微涼、快要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