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山今天下訓很早,他在大路上下了車。
長街無人,隻有路上簇簇彩燈有些寂寥得亮着。周秋山長腿幾步就拐進了巷子,瞬間把車水馬龍的嘈雜扔在身後。
這裡位于南遠市中心的老城區,巷子多。有些小道上開了餐館,晚歸的人都在這煙火缭繞中揚着紅臉填肚子,約着朋友找消遣。
一路上視野忽明忽暗。
周秋山把書包單肩背着,一手拿着校服,沿台階往上走。連續幾天摸黑回去,他已經能夠記清方向。黑色的口罩罩在臉上有些悶,他扯了一半。
樓下有家便利店,燈挂在門口,隔很遠就能看見。
他在門口駐足,片刻後走了進去。
迎面便是一股淡淡的木香。
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坐在櫃台,正拿着針和線。光線有點暗淡,老太太戴着金框的老花鏡,費力地把毛線在手上搓了搓。
見有人來了,她擡頭扶了下老花鏡,把手裡的針線拿起來對着人說:“小子,幫我穿一下線。”
周秋山接了過去,拿到她放在一旁開着的台燈下。影子投在刻痕滿滿的紅木桌上,很靈活。他一次就穿了進去。
見證到如此精湛的穿線手藝,老奶奶接過周秋山穿好的針線,摘了眼鏡細細打量他,過了會說道:“眼睛不錯,看着也淨。”
桌上放着個模樣俏皮的金色小香爐,裡面點了檀香,一縷縷白煙冉冉升起,再于門口鑽進來風吹拂下淡淡散去,聞起來清幽安神。
周秋山沒接話老奶奶話。他擡手從側櫃拿了東西,放在櫃台上,問:“多少錢?”
老奶奶把手裡的東西放下,問:“就一個?”
“嗯。”
她收回眼:“不賣。”
正打開手機,翻找掃碼界面的周秋山愣住了。
“小小年紀,不準抽煙。”
“方圓十裡的人都知道,我王奶奶開這麼多年店,就算喝西北風也不會把打火機賣給小朋友。”
周秋山聽了這話頓了一下。
小朋友?
這麼大的小朋友誰見過。
他看着王奶奶,淺笑道:“不是抽煙,有用。”
王奶奶拿起衣服開始縫,聞言慢慢睨他一眼:“騙我。”
周秋山抿住嘴角的笑意,道:“我從不騙人。”
“好吧,相信你。”
奶奶讓他結了賬,再湊近打量眼前的小子一陣,瞅了眼他手裡的校服,擰着那校徽那看了好久,語氣欣喜道:“你是小陳的室友。”
這話不是詢問,她是在感歎自己的發現。
周秋山聞聲擡頭。
“小陳的室友那肯定是好孩子。”
王奶奶看他一眼繼續道:“看見你好幾天這麼晚回來了。年輕人每天早點回家不行?”
“你們年輕人都是這樣,隻知道自己攢着勁沖,看不見除了面前之外的東西……别把身體累垮了,這麼晚外面也不安全。”
她一針一線在衣服上縫起來,念念有詞道:“……真是,多讓等着的人擔心啊。”
聽她碎碎念,周秋山愣了愣,然後說:“好。”
“快回家吧。”
門口的那棵巨大的國槐枝繁葉茂,路燈透過縫隙灑下,風起了,樹葉撲簌簌,讓疲憊的歸人有些恍惚。
周秋山一步步朝樓上走去,他邊看手機邊在包裡摸索着東西。
而陳長見開門的時候差點被吓死。
他直直撞在周秋山的胸口上,摸了摸有點疼的鼻子,問:“這麼早就回來了?”
“嗯,這幾天沒事了。”
陳長見穿着短袖,把垃圾往樓道垃圾桶一扔。回來就看見周秋山站在洗漱台前,拿着打火機點燃了手裡的東西。
陳長見走了過去,發現是個紙質的,他問道:“你燒什麼?”
周秋山看了他一眼,道:“你給的情書。”
“……”
陳長見感覺自己要和他手上的東西一樣起火了。他臉微紅,稍帶愠色,怒道:“都說了不是我……”
“嗯。”
周秋山說:“知道不是你寫的。”
火光映在他臉上,火舌燒到了信的尾巴,他松手,灰燼落在了瓷盆上。打開水,灰燼被水暈開,像墨痕一樣流走了。
陳長見說:“你沒看。”
周秋山點頭。
他沒說的是,十七年來别人送的表達心意的信,他從來沒看過。
周秋山提着買的東西走向了冰箱,陳長見站在客廳聽着裡面的動靜,伸過腦袋看,發現周秋山打開了空空如也許久的冷藏櫃。
陳長見走近了幾步,發現他買的都是些早餐。
陳長見心道少爺果然和粗糙的自個不一樣,真養生。
他問道:“因為沒辦法回應别人?”
周秋山把冰箱塞滿,站起來看他一眼說:“嗯。”
無論是拒絕還是接受,都不能回應。就像根本沒有收到一樣。
陳長見本以為他會直接丢進垃圾桶,畢竟對于周秋山這種人來說這樣的喜愛太常見了。
他心裡感歎一聲,覺得這人真是慘。
雖然陳長見并沒有喜歡人的經曆,但像周秋山這種别人洶湧不斷的心意全像流水一樣從指尖滑過的感覺太虛幻了。陳長見接受到無法回應的心意至少還會當面謹慎地感謝與回絕,然後再把信還回去。
周秋山是一點如此的心思都不能存在,一句話多餘的也不能說。
周秋山拿起東西準備進卧室,他說:“下次再有拜托你的,不要接受。”
陳長見看着手機,但字從眼前劃過卻沒有讀進去,他沒擡頭“唔”得應了聲。
半響,周秋山道:“給你添麻煩了。”
“啊?”
陳長見坐起來朝廊道望一眼,又慢慢靠在沙發上,嘟哝道:“……我樂意,就喜歡幹這種樂于助人的事。”
門啪的關上了。
陳長見抓了抓頭發。他覺得自己改天得和周秋山商量一下。
他帶了那麼多東西,雖然說的是讓他随意拿,但這人怎麼這麼自以為是?他塞滿了自己都沒地方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