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珑玲在梅家人面前這副模樣意外的,不隻梅池春一人。
兼愛堂内,衣白如羽的女子靜靜伫立一旁。
從洛邑歸來的汲隐,第一時間向滕绛雪報告了洛邑一戰的始末,其中重點提及了兩個人,一個極擅兵家陣法的少年,另一個就是眼前的少女。
“……那少年對兵家陣法的參悟絕非泛泛之輩,若非他強行逆轉「鑄域」大陣,借着邪祟的力量反噬兵家主将,即便我們趕去支援,恐怕也免不了一場死傷慘重的苦戰。”
向她報告時,汲隐神色鄭重:
“我其實還懷疑過,他會不會有可能是兵家卧底,不過蕭師兄幾番相邀,這少年都對墨家不感興趣的樣子,應該是有些來路,但志不在此。”
滕绛雪:“那另一個呢?”
說到珑玲,汲隐緊擰的眉頭松了松。
“是個怪人,但運氣很好。”
汲隐先下了個結論,又解釋道:
“蕭師兄說她還和兵家那個主将正面交過手,不過不知為何,那位主将跟忘了開陣一樣,反而直愣愣挨了她一棍子,還有巫山那個三把劍的靈修,也是大失水準,居然被她一個一境靈修斬斷命劍,還不思反攻,反身想逃,又被她斬了一臂,真是……”
撿了個漏的汲隐當時就一頭霧水,一個一境靈修而已,這些人慌慌張張幹什麼呢?
想來想去,也隻能算她運氣好。
滕绛雪聽過後卻沉吟半晌,覺得有些微妙之處。
汲隐将那個少女的實力判定為運氣好,并非他瞧不起對方,方才滕绛雪試探她時,也能很清晰地判定出,這個少女的實力隻在一境中階。
當然,能修天生六氣的靈修,在這世間已是萬中選一。
有的人修行一生也不過是在一境入門處打轉,要是邁入二境,去任何一家門下都能算得上中流砥柱,若能參透三境,稱之為天之驕子不為過。
至于第四境,那種能夠創生六氣的能力,幾乎是常人一生不可能抵達的巅峰。
但奇怪的是,方才滕绛雪與這個名為珑玲的少女交手時,隐約感覺到了一絲極其純澈的「陰」之氣。
四境之下的靈修借調天地六氣,即便将符合自己體質的其中一氣煉入至臻,也仍不可避免的混雜其他五氣,這也正是三境與四境之間難以逾越的天塹。
——隻有創生出屬于自己的靈氣,才能真正坐上九州強者的席位。
比如巫山十二殿蔺青陽的「陽明燥金」,兵家詭将梅池春的「少陽君火」,還有……
敕命鬼獄之主,司獄玲珑的「太陰寒水」。
一個一境中階的靈修能有這樣純澈的「陰」之氣,是她體質特殊,還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
滕绛雪凝望着珑玲的側影,溫潤眼眸噙着些許玩味笑意。
梅家人對珑玲在外發生的一切并不知曉。
在他們看來,這個叫珑玲的姑娘腦子不靈光,但漂亮,更重要的是,力氣巨大能幹活,每月還會交賃租的錢,她住進梅家,家裡就跟添了個會自己出錢上工的燒火丫頭一樣劃算。
所以當珑玲問可不可以再帶一個人住在家裡時,梅大伯第一個搓搓手同意。
倒是大伯娘極警惕地上下打量梅池春。
“失憶了?這麼說,家住何處家裡幾口人是否婚配,這些都記不得了?那身上有沒有體己錢?有沒有想好以後做什麼工?”
梅池春微笑。
“沒有?什麼都沒有?”
大伯娘恨鐵不成鋼地回過頭,戳珑玲的腦門。
“說你傻你不能真傻啊!别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就瞧上他長得好是吧?臉蛋能當飯吃嗎!就你每天走街串巷替人收屍,賺的都是辛苦錢,拿來養自己都不夠,還養小白臉?不行啊,不準請個祖宗回來供着。”
“我出錢也不行嗎?”珑玲期期艾艾地望着大伯娘。
“不行。”
“别聽你大伯娘的,女人就是摳摳搜搜小氣。”
梅大伯瞧了瞧周圍的墨家弟子,壓低了聲音:
“等我們去了巫山,給敕命鬼獄的新任司獄大人鑄劍,還愁這點小錢?我看這少年器宇軒昂,跟你挺般配的,到時候我出錢,給你倆辦個酒席,以後就是我們老梅家的家仆,不收你們錢,還給你們雙倍工錢!”
梅子輿聽了這話有點不樂意,他掃了眼梅池春,這人哪兒跟珑玲般配了?
不就長得高點,模樣生得英俊些,兜比臉幹淨,還要花女人的錢,有什麼器宇軒昂的?
梅池春聽得真切,他許久沒見過這麼蠢的人,什麼家仆,真是連氣都生不出來,隻覺得好笑。
還般配。
還給他倆辦酒席。
他咀嚼着這兩句話,不知怎麼,朝身旁少女看去一眼。
珑玲道:“好啊好啊,可是你去不了巫山了诶。”
梅大伯一愣:“什麼意思?”
珑玲沒說話,隻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朝兼愛堂外投去視線,梅大伯也順着她目光移動的方向看去,然後瞬間瞪大了眼。
“伏兄怎麼來了?”
梅大伯有些驚喜,繼而臉上浮現出得意炫耀的神情,對衆人道:
“方才我見衛國公主就覺得意外,沒想到伏殷兄也來了,肯定是聽說我們梅家有人出了事,想來幫忙的,我就跟你們說,我跟伏殷兄的交情,那可不是一般的交情……”
大伯娘翻了個白眼,可定睛一看,她也愣住了。
“穿得跟花蝴蝶一樣的這個,是衛國世子,先放了吧,餘下的統統押進内獄,尤其是個頭最大的那個,讓他們好好審,務必把這些巫山派來的騙子接觸過多少機關師鑄劍師,都審出來——要不是之前有幾個被你們騙走的機關師偷跑回來,通風報信,我們還不知道有這種事,把我們墨家培養的機關師騙去巫山當苦役做白工,無本萬利,你還真是會做生意!”
汲隐踏着夜色而來,他語氣冷厲,後半句不是說給别人,正是說給面色灰敗的伏殷。
今天下午在梅宅還威風凜凜的公主侍衛,此刻被墨家弟子五花大綁,還有他那些身手不凡的下屬,也全被墨家機關鎖捆得老老實實,不敢有分毫異動。
梅大伯匆匆跨出門檻,拱手問汲隐:
“汲副統領,這是怎麼回事?”
汲隐還沒開口,餘光先瞥見了一道華服身影,立刻拉着梅大伯後撤兩步。
“我讓你再敢賣我哥!”
自打進了内城就一副端莊高貴姿态,仿佛要與他們這些庶民劃清界限的姬照蓉,此刻手裡握着一根不知從哪裡撿來的掃帚,一棍子抽在了身形魁梧的大漢臉上。
梅大伯目瞪口呆:“……公主此話何意?什麼叫賣了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