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被捆起來的秀秀努力伸長脖子,看着這個搶走她玄龜令的少年指速飛快地傳訊。
“什麼内奸?誰是内奸?你還說自己跟他們不是一路的!不是一路人怎麼會知道他們當中有内奸!”
秀秀認定自己的猜測沒錯,越說越激動,氣得眼裡都冒淚花了。
她就知道留在墨家遲早會有這一天!
墨家分散在九州各地的靈訊柱石有一百多根,幾乎每個旬日都有兩三處柱石點報損。
他們「非攻隊」的弟子每每出城修繕,不是遇上邪祟襲擊,就是被其他諸子百家的靈修喊打喊殺,弟子折損無數。
所以,盡管秀秀很喜歡「非攻隊」的師兄師姐,她也千方百計地想離開墨家,另尋出路。
可話又說回來,這些人埋伏「非攻隊」的弟子做什麼?
他們以「非攻」為名,行走九州,除了建設「天音雲海」靈域,就是救援那些手握玄龜令向他們求救的尋常百姓,從不主動與諸子百家發生沖突,這也能招來殺身之禍?
秀秀憋悶,秀秀怨憤,反正落在敵人手裡橫豎都是一死,她跟他拼——
“不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嗎?”
周遭空氣彌散着植物腐爛的土腥味,之前如巨龍狂舞的藤妖匍匐伏在地面,坐在藤妖屍首上的梅池春頭也不擡,五指精準地制住了朝他撞過來的腦袋瓜。
“你們「非攻隊」雖然自身實力參差不齊,但有「天組」青鸢探路,「地組」靈弩應敵,在司獄玲珑的手底下都能從容撤離,今日不過是幾隻邪祟,十來個不入流的靈修,怎麼會把你們打得如此狼狽?”
秀秀瞪圓眼:“「丙級」邪祟一隻就夠你喝一壺的!而且兵家的靈修可是最能打的,你口氣倒是……”
“對方如果不知道這次出動了「非攻隊」的統領和副統領,就不會令邪祟包圍牧野城,分散你們;靈訊柱石損毀後,如果沒有内奸通風報信,知道你去牧野城求援,也不會剛好派出藤妖攔截你。”
“知道得這麼清楚,通風報信的奸細肯定不會在牧野城,定是在洛邑。”
他食指勾着玄龜令的繩子,悠閑地在指尖轉圈。
“而且,這個人是誰也再明顯不過。”
原本一心要跟他同歸于盡的秀秀早已安靜下來,豎着耳朵等着他繼續說。
可等了半天,他卻沒了下文,秀秀急切道:
“誰啊?再明顯不過那你倒是說是誰啊!”
少年勾唇,似笑非笑地把掌下的腦袋輕推開。
“不是說我跟他們是一夥人嗎?一夥人怎麼會告訴你奸細是誰呢?”
秀秀被噎了一下。
她現在當然知道他跟敵人不是一夥的了。
就在剛才,黑霧散去,她才發現這少年原來一直在牽制藤妖。
那碩大無朋的藤妖被他放出的黑影所縛,拼死掙紮,他卻一邊同她說話,一邊身法矯健地攀上藤妖之首,靠着手上一柄短刃,自上而下,将其劈成兩半。
可這也不能怪她誤會吧?
這少年一身破衣爛衫,烏糟打結的長發隻随意高高束起,殺了藤妖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捆起來,還搶了她的玄龜令。
這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好人啊。
“我看你不是不說,你根本不知道,就是在故弄玄虛!”
秀秀眼珠一轉,決定詐他一詐。
梅池春從玄龜令上挪開視線,瞥她一眼,這一眼仿佛将秀秀看得無所遁形。
“我們彼此彼此吧。”
他扯下秀秀頸間的梅花玉佩,透過镂空花紋注視着對面的小姑娘,笑容玩味:
“你真的是梅池春的妹妹?”
秀秀汗流浃背:“那……那當然!你剛才傳訊的那個,不就是司獄玲珑嗎!我都認識她,怎麼會不是梅池春的妹妹!”
“可是——”少年放下玉佩,俯身直勾勾盯着秀秀的雙眼,“我怎麼不知道我自己有個妹妹?”
“……”
“而且梅池春壓根不姓梅,怎麼會有個姓梅的妹妹呢?”
他把玩着一把短刃。
開刃的刀鋒利異常,他卻随意繞過指尖,速度快得稍一失手就能切掉一根手指。
“讓我猜猜,你該不會是因為這枚假玉佩,所以被人當成了梅池春的妹妹,由于某些原因,你幹脆将計就計,認下了這個身份,現在嘗到甜頭,又打算故技重施,想着萬一瞎貓碰死耗子,再遇上個傻的呢?是嗎?”
他的語速散漫又溫吞,卻讓秀秀聽得手腳冰涼,齒間發顫。
他怎麼會猜得這麼準!
“你……你到底是……”
“我?”梅池春笑了笑,“你還有空管我是誰?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和對面那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司獄玲珑吧。”
聽到後半句,秀秀又一掃心虛,振振有詞:
“你别管我真不真,司獄玲珑肯定是真的!”
話音落下,他指尖短刃不知何故脫手,饒是梅池春反應迅速,也在他指腹割出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
梅池春看着那傷口眉心微蹙。
這具身軀果然沒那麼快與他魂魄相融。
他擡眸朝秀秀看去一眼。
這小孩年紀不大,倒是撒謊成性,打着他妹妹的名号在外招搖撞騙,又張口就是什麼……嫂嫂,若不吓唬吓唬她,今後還不知歪成什麼樣。
“你也不必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她能活下來,自然是真的,要是死在洛邑,那自然就是假的了。”
秀秀剛想嗤笑他,下一刻又倏然變了神色。
等一下!
真的司獄玲珑也會死啊!
她九州第一的珑玲姐現在靈氣被封,虎落平陽也會被犬欺啊!
“話話話不能這麼說!”
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小姑娘如毛毛蟲蠕動着靠近少年:
“我真的沒騙你,她真的是司獄玲珑!能救大名鼎鼎的九州第一強者的機會可不是經常有的,你可不要錯失良機……”
最後一個字在少年的猛推之下變了音調。
秀秀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天旋地轉地滾了一圈之後,才發現自己身上的束縛已經解開。
再定睛一看,方才他們坐着的藤妖屍首已被斬得七零八碎,綠色膿液混雜着點點血迹飛濺在樹幹上,林間再次有不詳的瘴氣悄然彌漫。
“我就在想,兵家雖然素來野心勃勃,但從來都是正面宣戰,何時玩起了這等詭谲手段。”
梅池春擡起掩在腹上的手,看着觸目驚心的血迹笑了笑。
“果然,還有你們巫山巫者的手筆。”
隐藏在暗處的巫山巫者眉心攏起。
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方才的反應速度絕非尋常靈修能有,但真要是什麼高手,他剛才那一劍不過是試探,又豈會避不開?
不過,既然他猜到他們的身份,今日無論如何,都非死不可了。
一觸即發之際,秀秀眼疾手快,一把撿起了梅池春落下的玄龜令,跌跌撞撞跑到他身後道:
“告訴我「非攻隊」裡的奸細是誰!你再不說,珑玲姐就真的沒法來救我們了!”
梅池春瞥了她一眼。
他瘋了嗎?
光這個人就夠他應付的了,再把珑玲招來,他今日剛複生,就又要去見閻王了。
“怕死就走遠些,”他收回視線,望着手執雙劍朝他殺來的靈修輕嗤一聲,“劍法這麼爛,劍還挺多。”
都被砍了一刀就别在這兒裝了!
雙劍劍影紛亂,秀秀連滾帶爬地避開交鋒的中心,躲在一顆樹後,将那少年方才所言全部傳給了珑玲。
但這完全不夠。
珑玲要是能憑這隻言片語猜到誰是内奸,也就不會被她騙了。
快想想,既然這個人沒見過「非攻隊」的人都能猜到誰是内奸,她未必就不能猜到是誰。
話說回來,這個人究竟怎麼分析出來的?
不需要親臨現場,隻通過現狀,他到底是怎麼判斷……
秀秀突然擡頭朝天看去。
青鸢。
隻有青鸢出了問題,師兄師姐他們才會中埋伏,隻有操縱青鸢的弟子給敵人通風報信,敵人才會知道她的具體行蹤。
「秀秀」:是操控青鸢的天組弟子!
「秀秀」:他就是内奸!!
玄龜令泛起流光,疾跑之中的珑玲掃了一眼,蓦然停下腳步。
前面的蕭統領也跟着停了下來。
“你該不會還要回去跟那個兵家主将打吧?”
蕭統領看着這個莽撞不知進退的少女覺得頭疼:
“都跟你說了,你剛才隻是先發制人暫時占了上風,真等他反應過來,你拿他沒辦法的……”
珑玲沒有答話,而是反手握住腰間短刀,原地急轉半周。
整齊利落的發尾繞過她的腰肢,揮刀宛如舞姿。
噗嗤——!
鮮血飛濺如泉,仇師弟毫無征兆地在蕭離面前人首分離。
其餘幾名墨家弟子也回過頭,定睛看清時,紛紛下意識按住靈弩機關的啟動扳機,殺意凜然地對準了珑玲。
她手裡還握着滴血的鈍刀,正是她平日用來斂屍的那把。
“你……你在幹什麼!!”
衆人驚駭又憤怒地質問。
“啊,我剛剛突然發現,他應該就是内奸。”
半張臉濺上血迹的少女平靜地擦着刀:
“之前我被屍鬼襲擊,他直到我被襲擊之後,才出聲提醒,而且,後來他連射十幾箭不中也很奇怪,你們墨家靈弩是可以自動捕捉邪祟氣息的,怎麼會那麼多箭一箭都射不中要害?”
地上的斷首還汩汩冒血。
她這一刀斬首的動作太利落,太果決,所有人都沉浸在這一刀的沖擊之中,難以思考她所說的内容。
“那……那你也隻是猜測!萬一你猜錯……”
蕭統領擡手制止了這名弟子接下來的話。
他走向地上的時候,手指探入懷中,從裡面抽出了一張傳訊符箓,符主身亡,靈氣很消散,但不妨礙蕭統領認出,這并非墨家的臨時傳訊符。
“她說得沒錯,「天組」的青鸢本該是我們禦敵的第一道防線,但之前靈訊柱石損毀的時候,青鸢卻沒有任何預警。”
這弟子突然反應過來。
之前是他們不願懷疑自家人,現在這樣一想,所有漏洞全都有了解答。
他臉色慘白道:“等等,那也就是說,他現在給我們指的路,也是有問題的?”
他們原本打算,先殺出兵家的包圍圈,再按照青鸢探得的情報,從敵方的薄弱處繞後突襲,逐一擊破。
但如果仇師弟是内奸,他所指的路,恐怕也不是敵人的薄弱處,而是——
“要怪就怪你們墨家待遇實在太差,不想着讓自家弟子吃香喝辣,倒讓他們為一群不相幹的百姓出生入死,什麼‘為身之所惡,成人之所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方才被珑玲一棍子砸進地裡的主将項隼重新出現在衆人眼前。
項隼掃了一眼地上身首分離的仇師弟。
“多虧有你們自家人引路,否則,我們也沒辦法在這裡以逸待勞,等着你們自投羅網。”
紅衣金甲的主将眸光烈烈如淬火,殺意直逼珑玲而去。
“此戰一勝,朱雀院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你算什麼東西,方才還敢在我面前提梅池春的名字?”
“他不過是個敗在女人手下的三流貨色,待老子成為朱雀院院尊,必将殺上巫山,取那司獄玲珑的頭顱,讓全天下的人看看,誰才是兵家真正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