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然四處張望一圈，沒看到林霏開的影子，可能是甩開了，不過，還是小心點為妙。他指着不遠處說：“我們上那邊去躲躲。”

祁憶良本來想說自己已經完全動不了了，張一然猜出她的心思，趕快補上一句：“幾步路就到，很快的。”

“……好吧。”祁憶良隻好跟上。

穿過一片幹枯的草叢，轉過兩個拐角，就在她要失去耐心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鐵質秋千架，上面落滿了雪，像電視劇裡那種精緻的秋千搖椅，不過已經鏽迹斑斑了，周圍是一些常青灌木，遠處可以看到人工湖的一角。

祁憶良摸了摸秋千，喃喃地說：“學校裡還有這種地方。”

“沒想到吧，我高一有一回在湖邊亂轉發現的，”張一然用腳踢開積雪，掃出一片空地，“很隐蔽吧。”

“好像也沒有那麼隐蔽。”祁憶良指指前方路燈杆上的一個攝像頭。

“咳，當然，學校裡嘛……”張一然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

祁憶良看到幾塊青綠的磚石，蜿蜒着伸向湖的方向，一排木質的藤蔓花架立在秋千上方，像傘骨一樣撐開。

張一然注意到她的目光，跟着解釋道：“春天的時候這些架子上全是花和葉子，特别漂亮，就像在公園裡一樣……隻不過蟲子很多，這一點挺煩的……”

“我知道，就像——秘密花園。”祁憶良輕輕地說，眼睛裡閃爍着奇異的光彩，仿佛已經看到了這裡春天來臨鳥語花香的景象。她把濕了的手套摘掉，伸手觸碰秋千上的積雪。

它在接觸手指的瞬間融化，祁憶良突然想，這雪如果永遠下不完就好了。

張一然望着她，不忍心打擾，但是——他看了眼手表，不得不開口提醒：“快上課了，我們走吧。”

祁憶良點點頭，他們肩并肩往回走，恰巧在教室門口碰到林霏開，她滿身滿臉的雪，活像在雪地裡滾了一圈，看見他們兩個，她有些惱火地跺了跺腳：“你們跑哪兒去了？半天找不到人。”

祁憶良正要開口，張一然搶先一步回答：“找不着就對了，這是個秘密。”他沖祁憶良眨眨眼睛。

“算了，可惜你們沒看見，”林霏開抖落羽絨服上的雪屑，邊走邊說，“剛才教導主任到下面拍照，不知道誰起的頭，大家圍成一圈沖他砸雪，都快把他給淹了。”

“這麼好玩？有現場視頻也行啊……”張一然果然被吊起了胃口，遺憾地歎口氣，搓搓凍僵的手。

江雲歸已經安安穩穩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半點看不出剛才瘋跑的樣子，不過仔細觀察，他衣服上有很多水漬，應該是雪化了以後留下的，張一然盯着他問：“你人緣什麼時候跟林霏開一樣好了？”

江雲歸沒回答，張一然正要追問，譚娜夾着課本走進了亂哄哄的教室。往常她看到這種情形都要發脾氣的，今天卻隻是咳嗽一聲，敲了敲講桌，等大家慢慢安靜下來，她微微一笑：“今年的初雪，是不是很美？玩得高興嗎？”

沒等學生們回答，譚娜自顧自地說下去：“你們看到下雪，第一反應是興奮，可是我小時候，冬天最害怕下雪。因為家裡窮，我們那個破屋的房頂有洞也沒錢修，就拿茅草蓋着，晴天不要緊，一下雪就容易被壓塌，風啊雪啊就從洞裡灌進來，真冷，我當時做夢都想當泥瓦工，這樣就能把那些洞都填上。”

譚娜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繼續說：“後來我十七歲去學校工作——”

“這麼早？”有人在底下驚呼。

她解釋道：“當時村子裡的小孩出路并不多，一條是讀書考學，一條是當兵。對我來說，幾乎都走不通，入伍招的女兵很少，選不上；想讀書，家裡供不起，送男孩考學都沒錢，更别說一個女孩子了，所以哪怕我成績好，也隻讀到初中就辍學了。”

“辍學後先是在家裡幹農活，後來運氣好，有人幫忙，我當了民辦老師——也就是我剛才說的十七歲去學校工作，幹了五六年，有個機會，我抓住，就轉正了。”譚娜的語氣中包含着莫名的情愫，祁憶良說不清那是什麼，隻感覺沉甸甸的，像一個人的命。

“轉正需要去鄉裡的學校上班，不能呆在本村的小學了，我就用攢了幾年的錢買了輛自行車，老式的、帶橫梁的那種，然後為了省住宿費，每天早晨四點起來，騎十六裡路的車去學校，也就是八公裡。中午飯吃從家裡帶的幹糧——當然也是為了省錢。”

“那天早晨下大雪，沒辦法，必須去上課，我騎一會推一會，到實在難走的地方就抱起車子扛過去，路上摔了好幾跤，快到鄉裡了，碰到我愛人——那個時候還不是啊，當時我們倆第一次見，他看我一身泥，怪可憐的，非得用拖拉機把我送到學校，我說我快到了用不着，說了很多遍，最後還是沒拗過。在車上我就想，小夥子人挺好，就是犟得像頭驢，”說到這裡，譚娜臉上浮現甜蜜的笑容，“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從鎮上新來的幹部，怪不得穿那麼闆正。”

“哦喲——”班裡響起了起哄聲，王瑤忙不疊地問：“後來呢？在一起了嗎？”

“是不是傻，都說了愛人了。”李瓊華小聲說。

“行啦，所以，你們現在有這麼好的條件，一定要好好珍惜——聊了這麼久，手也暖和過來了吧？打開課本，翻到九十三頁《過秦論》！上節課講到哪了？”

“秦人開關延敵……” 趙曉彤的聲音回答道。

“好，把‘延’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