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金磚倒映着列列人影。
陰影籠罩下,襯得手裡這尊偶人愈發得瘆人。恍惚,似是浸在于臘月寒冬之中,通身不覺有一絲暖意。不受控的顫抖,托着偶人的右掌更是抖若篩糠。
翻過偶人,隻見背後墨色棉線繡成歪歪扭扭的三個字:陳明珠。
臉上的美人痣都準确無誤的點在了眼下。她抖着手,狠狠将偶人砸在了金磚之上。
*
秋風蕭瑟,夜闌人靜時。
“娘娘好生歇息。”
門扇開合間,隻聞女子輕慢的語調與之相疊。
尋桃驟時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速速直着腰身循聲望去,見依玉微弓着身子退出寝殿,輕緩地合上雕花格扇門。她方支起身子提着裙快步跨過石階上前:“如何?小姐睡下了?”
依玉搖頭,歎氣道:“尚無。”
到此,尋桃還是氣得發抖。
縱然在發現偶人後第一時間禀報與聖人,可心底怒意仍舊難熄。雖已當即查問了牽涉的宮人,到耳的話亦不過那幾句:“不知”“不清楚”“沒見着”。
她忽想起前兩日出現她房裡的宮婢,後又阖宮上下進行搜查,然,仍是未尋着半點相關行迹。
而後,聖人安撫小姐幾句便領着劉公公等人匆匆去了。
去往何處不得而知。
想不通是,怎會藏得這般嚴實?
百密皆會有一疏,這人還能遁地去了?
虧是那偶人是她們先見着的。
若是叫小姐先發現,保不齊吓出病來。然,翠丫也不得好,小姑娘本就膽兒小,遭那坷碜東西這麼一遭,一晚是面色慘白,後頭直接遭人攙回了院子。
“到底是哪個惡心人的東西!”出口是一聲冷啐。
依玉神色複雜,擡手覆上她肩畔輕拍兩下,溫聲寬慰道:“都是折自己的壽。”
聖人也是不争氣。平日裡,都往長康宮鑽,怎麼這會兒就忙起來了?思及此,她雙手往胸懷前一環,頗為恨鐵不成鋼道:“姑爺也是缺心眼子。”
依玉:“?”
“這種時候了,甚公不公務的,這能比小姐重要嗎?”公務甚時候不能處理?不在長康宮陪伴小姐,深更半夜的,跑去處理公務?
況且,她都沒見有前來禀報。
隻忽的臉色一變,便來一番說辭。
“說是甚‘忽想起敬安殿還有公務未處理’,三……”是以,她憤憤開口。
隻是。話未說完就遭依玉捂了嘴:“少說話多幹事。”
*
待回到小院之時,已是定昏時分。
見秋月如鏡,樹影搖曳,如銀月色落至青磚之上,猶若鋪上一層碎銀。
房中燈燭經已燃盡,乍眼看,庑房内一片漆黑。
方行至門前,格扇門“吱呀”一聲脆響。
門扇開合,裡頭探出隻素白的手,緩緩朝她伸來繼而攀上她手腕。愣神間,腳下一個不穩就遭其拽入屋中,她聽見格扇門合上的哐當聲自身後響起,眼前落進一片昏暗。
隻有那微弱的月光從微敞的支摘窗淌入。
昏暗中,似有人欺近她來。
眼前影影綽綽,卻甚都瞧不真切。能感受到絲絲溫熱的鼻息呼在臉頰上,酥酥癢癢頗是難耐,襲來的風帶了梨花香,沁入鼻腔香馥馥的。
恍惚觸及一片柔軟,帶着涼意壓下四處擴散開來。
不過半瞬光景,唇瓣相觸的一刹,尋桃腦中乍時警鈴大作,繼而将手抵上來人肩畔手臂猛地一推。這會兒,才聽來人一聲輕喚飄入耳畔,言語中還帶着幾分委屈:“桃桃。”
顔玉書!
“?”這死太監要死?
偷溜進她房裡這也罷了,他竟還不點燈?想到此,她不禁拔高了聲音,質問道:“你在這做甚?!”
這宮監沉默了片刻,這才細聲開口:“想你啊……”
“這才多久?辰正不才見過嗎?”
“好幾個時辰了。”
那聲兒由近漸遠,他點燃了燈燭,房中終才通亮起來。他又去換茶,見其撈着袖露出半截潔白的藕臂,尋桃又問:“你今日是作甚去了?”
“處理一些聖上交代的小事兒。”說到此,其手上動作一頓,又想起些甚來,便撂下了手中的瓷綠壺,“娘娘歇下了麼?”
尋桃睨他一眼:“方歇下的。”
“你知曉今夜裡發生的事了麼?”末了,尋桃又問他。
“曉得,我随聖上一道去的。”
說到此,又是一陣熱氣升騰直奔天靈蓋。
聖人走時還把那偶人拿走了。她依舊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人所為?長康宮上下,分明各個瞧着都好,為甚還有人做這等事?思及此,又是一聲冷啐:“到底是誰這般蛇蠍心腸!”
“并非你所想這般。”那宮監接了話,入耳卻叫人滿頭霧水。而于她茫然之時,又聽他悠悠啟口:“是意圖提醒聖人呢。”
其中蘊意,不過是想警示天子,應當“腳踏實地”乖順聽話才是。
“你怎曉得的?”
愁眉鎖眼的,眼底盡是詫色翻湧,目光落在他身上恣意打量,他又不由想起诏獄中那三個硬骨頭。
──十四行刺那日捉下的活口。
他奉趙文深谕旨處理此事,未想嘴硬得很。
“我曉得的比你想象中多得多呢。”
他曉得,趙文深忽藉口離去,是趕往康孝宮去了。
意在興師問罪。
也曉得,此舉意不在傷害貴妃,而是一遍遍的示警。于太後而言,要一妃嫔死,無疑是動動指頭的事,從不必大費周章。
故此,她現下全然不屑于此。
“……瞧把你能耐的。”
這會兒的功夫,顔玉書已沏好了熱茶。
招呼她去,并将杯盞推至桌前。她方端起瓷杯,這宮監又挪着春凳移到她身側來。見其眉眼舒緩,一臉的高深莫測,說是有東西給她,還非叫她猜。
幾次猜錯後,顔玉書臉上的神色終是愈發凝重起來。
目光于她面上遊走,冗長的安靜後,才吐出了心底疑慮:“你别是走路不小心摔着腦袋了罷?”
他眼底竟真還帶着幾分關切?
得她一記巴掌,這宮監才默默噤聲。
轉而垂首去取挂在腰間的物什,恍然之間,舉手投足間有茫茫淡香盈袖,才發現其衣衫落在袖上的小片未清洗幹淨的墨痕。
不由用指甲輕刮兩下,瞅模樣,應不是近來沾上的新墨了。
“你最近在識字?”
“嗯。”他如實點頭,垂眼瞥了眼映在袖上的墨迹,“不小心沾上的,卻怎洗也洗不去了。”
說話間,已從布兜中取出一檀木匣。
“今早,得來一對耳墜。”說着便打開手中的木匣,聞有木香陣陣,垂眼瞧,見小匣中置有一副垂珠耳墜,白玉镌成朵朵小花。相碰之時,便發出聲聲脆響。
瞧着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