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的内容讓井和璇瞬間心率飙升,然而她還是分出一絲理智,艱難地辨出了這話裡的意味——
句式是疑問的句式,語調卻是下降的,仿佛她對此肯定得不能再肯定,隻不過是出于嚴謹務實的精神,特來做一個最後的确認。
“當然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辛涼見她不說話,便又補充了幾句,“根據你之前的一些舉動,大概有八成把握。畢竟不能排除,你可能隻是個想和我套關系的直女。”
“……直女?”
辛涼面不改色:“相對我而言,因為我個人取向不太直。”
她這幾句話是半個彎子也不肯繞,一句比一句直白,也一句比一句信息量大。
井和璇第一反應望了望四周,還好,人已走得差不多了,附近隻有兩個女孩推着車慢慢走過,且聊得正歡,想來是聽不見的。扭回頭,她沒忍住捏了捏眉心——事已至此,井和璇已經不覺得挫敗,反而有點想笑了。
喜歡上一個這樣的女生,也不知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
“那好吧,”井和璇無奈道,“我取向也不太直,也确實是……喜歡你。”
她倒是幻想過表白,但怎麼也沒想過是這樣,滿腔的哭笑不得,被迫表白。
“哦,”辛涼點點頭,毫不意外的樣子,“是真的喜歡嗎?”
井和璇笑意微斂:“什麼意思?”
“就是,你能确定這是認真的、可以長久愛下去的那種喜歡嗎。”辛涼推了推黑框眼鏡,目光直視,平靜得事不關己,“因為也有可能你隻是一時‘上頭’,多則一年兩年,少則一個月不到,就會自己淡下去——你可以自查一下,看看是不是這種。”
“如果是呢。”
“那就沒必要在現階段做出什麼出于‘喜歡’的舉動了。”辛涼一改先前話裡有話的風格,“花費不必要的時間和精力沒什麼意義,或多或少也會對對方造成影響,對别人的生活不太尊重。”
井和璇的笑徹底消失了。她偏頭皺了下眉,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思考措辭。
“對不起,三番五次去你們那裡晃,确實是我考慮不周,讓你感到不舒服了,我很抱歉。”這個女孩幹脆地一低頭,然而誠懇道完歉,她掀起眼皮,露出一絲委婉的不悅來,“……但‘一時上頭’‘不必要’——你這麼說,是不是也對我的感情不太尊重呢?”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一會兒,最後是辛涼先撤了視線,撇到一邊,算是認同:“你說得有道理,考慮到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性,我不該以己度人,我道歉。”
“好,那我接受。”井和璇痛快道,“以後我也會控制自己,非必要不會再去打擾你了。”
這二位就“喜歡”這一略顯桃色的話題進行了嚴肅會談,全程客觀、彬彬有禮,又是反思又是道歉,達成一緻後還友好地互道了再見,簡直可以入選《當代高中生表白及拒絕優秀範例一覽》。
……其姊妹篇《當代高中生表白奇葩事迹一覽》,說不定也有她倆一席之地。
辛涼同她道别後走得幹脆利落,半長的馬尾辮随着她的步伐在後脖頸上掃來掃去,一如往常。井和璇放下揮别的手,在原地站了站,轉身走向相反的方向——她還得回車庫去取她的車。
她不快不慢地一路晃悠到自己自行車跟前,反手去摸書包側兜的鑰匙。鑰匙掉得有點深,她别着手“啧”了一聲,有意無意轉過頭,往身後校門處遠遠瞟了一眼。
沒人影了。
轉回身,方才還剛得不像個暗戀人的井和璇整個人洩了口氣。她盯着剛掏出來的鑰匙看了兩秒,慢吞吞地伸手開鎖,随後還是沒忍住,長長“哎”了一聲,捧着臉蹲下了。
她用力把兩頰的肉往中間擠,擠了再揉,順時針逆時針各種揉,然後掌心貼着臉頰上移,十指紮進頭發,将束好的高馬尾搞得毛毛糙糙,郁悶之氣溢于言表。
“真糟糕。”她含含糊糊嘟囔了一句,“不該做就是不該做,僥幸心理害人不淺啊。”
說罷她歎了口氣,總算放過了自己皺成一團的五官。仗着四下沒人,她開始抱着膝蓋前後晃來晃去,腦中走馬燈似的,不由自主回放着方才的一幕幕。放一句,她就感慨般地“哎呀”一聲,自己也說不清是懊惱還是回味。
晃着晃着,井和璇忽然神色一頓,擡起的腳尖用力過猛,差點把蹲成一團的她仰面掀過去。一聲“哎呀”恰好滑到唇邊,當場拔升八度,井和璇略顯狼狽地探手撐住地面,将将把自個兒救了回來——
等會兒,她沒記錯吧?辛涼是不是說了“以己度人”?
她以己度的……是“多則一年兩年,少則一個月不到,就會自己淡下去”。
所以這位一天到晚面無表情,一副滿心學習七情六欲不沾身的樣子,以前可能也喜歡過人,還跟她一樣求而不得無疾而終?
井和璇想得目瞪口呆,兩隻手不由自主,又開始蹂躏自己的腮幫子了。
她揉得臉疼也沒敢完全肯定自己的推測,更不敢去問辛涼——廢話,她要是還想和她以後有點交集,保險起見一兩個月以内都不敢去找的——好半天,隻從嘴裡咂摸出一絲酸溜溜的意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