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福瑞後,令儀命人在離皇宮不遠的地方放煙花為号,示意小順子可以把福瑞還活着的消息告訴齊詢了。
齊詢剛回到宮裡,聽着遠遠傳來的煙火聲,疑惑地問:“青天白日的,放什麼煙花?又不是過節。”
小順子手一顫,左右環視了一圈:“殿下,奴才有事要禀明,可否屏退旁人,聽奴才一言?”
齊詢見他形迹可疑,登時起了戒心:“你想做什麼?”
小順子越發着急,結結巴巴地回答:“是關于福瑞公公的。”
齊詢神色微動,讓其他人退了出去,小順子便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齊詢。
齊詢猛地站起身,差點帶倒了茶杯:“你說他還活着?”
他難掩心中的激動,在屋内不停打着轉,想起令儀,又怨一陣:“她怎麼不信我?福瑞也是,全都瞞着我一個人,着實可恨!”
極度的悲傷在一瞬間化為狂喜,在他心裡留下一個巨大的空洞。她明明可以提前告訴自己的,這麼防着他,歸根結底是因為不信任。
他轉過頭看着小順子,心情又忽地輕松了不少。本以為他是眼線,日防夜防,搞得身心俱疲,以後不必再戒備明華宮裡的人,隻要一緻對外就可以了。
可是小順子的身份,令儀也沒有提前告訴過他。
他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天空,長長歎了口氣。看來信任不是靠言語就能建立起來的,到底他要怎麼做才能讓她毫無保留地相信自己呢?
一年之内,兩個家族覆滅,無論對官員還是百姓都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尤其這次被抄的還是皇後的母族蘇家,議論的聲音就更大了。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程家,蘇家自诩文才,對武将出身的程家人總是不屑一顧,路上見到她的馬車隻當沒看見,也從來沒有給她讓過路,孟懿容對他早有不滿。
此時驟然見到敵人落馬,她痛快之餘,内心又升騰起一絲兔死狗烹的悲涼感。
誰知下一個會不會輪到程家呢?
令儀察覺到她的心事,柔聲安慰道:“沒事的,我們沒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
孟懿容擡眼看向她,欣慰地笑了笑。
那笑容落在令儀的眼裡,仿佛多了幾分無奈。盡管程家比起前世有了很大變化,但她心裡仍然沒底,因為命運是握在禦座上那人手中的。
一個行差踏錯,他們都會陷入被動,所以她一直以來的籌謀,都是為了把權力握在自己手中。
可是她不敢想象,假如皇後沒犯錯,會不會落入同樣的境地?
蘇家家大業大,禦林軍的搜查過程因此比抄阮家費勁了許多。蘇氏兄弟兩家的宅子占據了整條街,光屋子就有幾十間,一個個搜過去也得花費半個月的時間。
同時,皇帝嚴禁紫微宮中衆人出宮,隔絕了皇後向蘇家傳遞消息的可能。
在令儀欣喜又茫然的時候,浣柔身邊的宮女明玥來到程家,說浣柔自懷孕後就擔驚受怕,想要令儀入宮看望她。
孟懿容詫異地問她:“你和她說什麼了,她為什麼會突然這麼信任你?”
令儀提起七夕那天她們之間的對話内容,孟懿容也不禁感歎:“好歹我也是看着這個孩子長大的,想到她會受人蒙騙走到歧路上,心裡就不是滋味。”
淵柔想了想,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再怎麼說,她也是皇後的人,你真打算自投羅網?”
令儀沉吟道:“她如果害怕,為什麼不找自己的母親?她不會突然想起我的,八成是誰讓她這麼做的。”
在這個關頭,能把事情擺到台面上來談的人一定是皇後。可是皇後找她做什麼?
她好奇心起,打定了主意:“我要去看看她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淵柔面露憂色,握住了她的手。令儀看着她,安慰地笑了笑:“光天化日之下,她們不敢對我動手的,不然我不介意再給蘇家增添一條罪名。”
孟懿容的眼中溢出贊許之意,畢竟令儀曾千裡奔赴柳州,力克亂黨,她本就是迎難而上的性子,便放她去了。
因為正在敏感時期,明玥沒有帶令儀去見皇後,而是直接把她領到了芙桐宮主位尹德妃的宮中。
令儀跟着明玥走進殿内,屈膝行了個禮。她擡起眼打量着周圍的景緻,隻見清冽的晨光透過月白色紗幔照進室内,平添幾分朦胧感。
忽聽紗幔内傳來極輕的一聲:“起來吧,近前來。”
令儀掀開紗幔走了進去,看見牆上懸挂一幅以枯筆淡皴的《墨菊圖》,畫中枝葉與牆角烏木花架上那盆綠菊虛實相映,教人分不清哪處是丹青,哪處是真意。
尹德妃的父親曾跟随齊烜打天下,大周建朝後就交出了兵權,家族說不上多鼎盛,且因尹德妃多年無子,性格又不溫不火,令儀對她的印象并不深刻。
經曆了兩世,這個女人對于她來說還是像陌生人一樣,她不禁多打量了對方幾眼。
尹德妃身着石青色對襟襦裙,頭梳垂雲髻,發絲用木樨油抿得紋絲不亂,看上去妥帖而不失典雅。
她仿佛沒留意到令儀目光四處打量的肆無忌憚,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碗裡漆黑如墨的藥汁,一仰頭飲盡了。
然後,她才擡眼看定令儀,用帕子擦了擦嘴,輕咳了兩聲:“阮姑娘來了。叫你好等,這咳疾是老毛病了,希望你不要見怪。”
宮裡嫔妃為了維持表面上的威嚴形象,從來不會用這麼卑微的語氣說話,不然會被人看低,不好服衆。尹德妃與衆不同的反應讓令儀心一寬,神情也放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