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揚給她道了歉,正覺得臉上無光,走得很快,早把她遠遠抛在了後面。
聽見有人叫嚷,他才回過身:“這是大小姐的客人,不許無禮。”
那老婆子一見他,垂手道:“既是大小姐的客人,老婆子就不說什麼了。罰錢誰出,求大少爺示下。”
程遠揚冷笑一聲:“一根柳條而已,你不說,誰知道?我看媽媽你是老糊塗了,竟敢跟我要起錢來!”
老婆子忙道:“罰錢事小,規矩事大,目的是為入賬的時候警示衆人的。不然誰都來園子裡到處亂動,把這裡薅秃了怪誰?”
程遠揚濃眉緊皺,喝道:“那也沒有讓客人出錢的道理。”
老婆子越發得意:“那就請大少爺去和夫人說一聲,我可以到賬上去支領。老婆子不是故意為難,讓客人看咱們家的笑話的。實在因為規矩如此,不敢不遵。”
程遠揚的怒火直往頭頂上沖,罵她失禮,一疊連聲叫人拿闆子來打,打發出去不許再用。老婆子見狀,索性坐在地上撒起潑來。
令儀眼睛一溜,氣定神閑地道:“聽說你們上夜的時候賭錢赢了不少,這會兒怎麼找我要起錢來?”
老婆子止住哭聲,震驚地望着她:“你怎麼知道?”
令儀本來是特意詐她,沒想到她承認了,心下甚是欣喜,面上卻不露痕迹:“你們大小姐說的,她還說要把你們抓起來審呢。不知這項罪名要罰多少呢?”
那婆子聽了,收起滿臉委屈,跪下求饒:“求姑娘饒命,我們再不敢了。”
令儀隻是不松口,任那婆子把奉承的話說了一籮筐,她才悠然地擺擺手,向外面走去。
程遠揚為下人的無禮而羞愧,打個哈哈道:“這些人敢是喝醉了,竟敢在我面前放肆,讓你看笑話了。”
令儀笑道:“你不管内宅的事,所以不知道。這些人是見我不起眼,才來啰嗦的;你來了,他們也隻當你怕在外人面前丢臉,會随手給些錢,誰知你還要争辯。”
程遠揚不屑地問:“她就不怕我把她攆出去嗎?”
“你剛才要打她,她還鬧呢,就是因為确實有這個規矩。你罰她反而不占理,隻是罰的錢卻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她的腰包了。”
令儀想了想,接着道:“你想攆她,換了别人來也是一樣;而且這些人在園子裡拉幫結派,反而要排擠新來的人,以後更沒人幹活了。就是程夫人知道了,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聽了她一番話,程遠揚方有些明白過來;但念在她年紀不大,又沒管過家,就是淵柔也是母親手把手教的,還隻了解個皮毛,她怎麼會懂得這麼多?因此越發奇怪。
“你怎麼這麼了解我們家的事?”
令儀神色一黯,沒有搭話。
她自然不能說,他這時候也不會信,這些是程家現出頹勢之後,她才總結出的弊病之一。
自上次喝酒發現她好些習慣是妹妹獨有的之後,程遠揚心裡的疑問就一直沒消減下去過。
見了方才這副情狀,他更不懷疑,扯住她的袖子問:“你和淵柔是什麼關系?”
令儀心中一痛,強笑道:“我就是她,你信嗎?”
程遠揚搖頭:“我不信。”
她心裡生出幾絲期待:“如果說我死後成了阮令儀,有人死後成了你妹妹,你信嗎?”
程遠揚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不信。那都是些方士的無稽之談,我們家沒有信那個的。”
令儀凄然笑道:“我也不想信啊,可是又有什麼辦法?我的話你又不信,又能怎麼樣呢?”
日頭慢慢偏西,絢爛的霞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但她還是不忍移開視線,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程遠揚高大的身影。
程遠揚臉上浮現出一絲喜色:“我們去找母親,她閱曆更多,會比我明白的。”
令儀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她也不會明白的。再說,你跟程夫人說這些,淵柔會怎麼想?哥哥懷疑自己,她不會傷心嗎?”
程遠揚的面色沉下來,隻得繼續帶着她向外走。
“我會弄明白的。”
令儀感動于他話語中的堅定,欣慰地笑了笑。
她用手指絞着衣帶,局促不安地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陪你做你妹妹以前喜歡的那些事。”
程遠揚露出一絲笑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