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怕你曬傷嗎?”艾拉笑嘻嘻的,目光落在沈潮祢潔白的雙臂上,“不能隻有我穿你不穿吧,昨天簡直是我疏忽了。”
說完,她站起身,身體扭來扭去,抱起頭,一副很後悔的樣子,語氣帶着矯揉造作的話劇腔調,“可惡啊,我竟然如此自私隻顧自己,不管你——我的朋友啊!要是你如此完美的皮膚被曬傷,我該有多後悔!”
沈潮祢撇撇嘴,“看不出來你還挺細心。”
艾拉瞪大了眼,“你什麼意思?”
“不過,我也沒曬傷,不是嗎?”沈潮祢伸直雙臂,聳聳肩,“再說了,曬傷又怎麼樣,沒什麼事。”
“但是,謝謝你的好意。”沈潮祢指尖摸了摸衣裳,絲滑的觸感,“我會穿的。”
艾拉聞言愣了愣,又立馬露出了微笑,“那太好了。”
她的笑容沒有收住,卻在沈潮祢低頭時褪去熱度。
那一瞬間,她腦海中閃過遙遠的記憶,她以為自己早已遺忘的記憶。
在她尚且天真的年紀,母親也曾遞給她一件衣服,那動作輕柔地如同對待最易碎的瓷器,可目光卻冰冷如巨石壓在她身上。
艾拉收回目光,笑容又重回開朗。她再次把回憶随手扔進深淵。
“再去那個湖泊吧。”沈潮祢忽然擡頭道,語氣平靜卻堅定。
她總有感覺,一切怪異從靠近那個湖泊開始,她莫名其妙的夢與渴望、伯爵詭異的表現……
如果要找尋答案,當下的最佳方案就是再一次接近那片湖泊。雖然不一定能因此明白為何自己對于過去的記憶一片空白,但至少可能解釋現在。
艾拉再次愣住了。很快她便反應過來,露出一口大白牙,“難得啊,你竟然會主動提議。”
沈潮祢不再說話,“等我換完衣服。”
重複昨日的路線,艾拉背着手,一蹦一跳,她活潑的聲音在前方不厭其煩地傳來。
“你覺不覺得…伯爵很古怪?我的意思是,我們得小心她。”她回頭瞥了沈潮祢一眼,将手背在後腦勺上,撇了撇嘴。
“……為什麼?”雖然心中早已對伯爵保有警惕,沈潮祢還是沒有表現出來。
艾拉停下了腳步,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我不是說過好多次了嗎?她不讓我們進去的房間——聽說總是有莫名其妙的可怕聲音:痛苦的哀嚎、癫狂的大笑、熊熊烈火的燒焦聲……”
“而且,她昨天那表現就很可疑。”
沈潮祢并非沒有将艾拉的話聽進去,她點點頭,卻漫不經心地反問:“那你很害怕她?昨天她出現後你沉默了不止一會。”
艾拉愣了愣,像是被這句話戳中了某個點,半秒後猛地睜大眼睛:“那不然呢?”
夥伴的神色仍然平靜如水,仿佛她的話語不過是湖面掠過的微風,不曾掀起絲毫波瀾。這種淡漠讓艾拉的眉心微微蹙起,焦急與擔憂迅速在眼底翻湧,她幾乎是跨了兩步便來到沈潮祢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真的,我是認真的——離她遠一點。”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不再是往日漫不經心的調笑,而是帶着某種難以掩飾的急迫和固執。
雀斑姑娘的藍眼睛靜靜注視着她,沒有閃躲,沒有遲疑,甚至如盯緊了獵物那般不甘放棄。那雙眼睛清澈得不像塵世之物,甚至将她身後的天空都映襯得黯淡無光。她的眼睛如同那片圓湖泊,鏡子般澄澈透明。
沈潮祢卻忽然感到一種強烈的、近乎實體化的注視感。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像是她并非被眼睛凝視,而是被某種更為深邃、更為古老的東西所窺探着——
如同湖泊深處的倒影,如同嵌在鏡中的幽影,如同某個存在在遙遠的彼端輕輕撥弄着水面,等待她垂首。
那一刻,她想起了清晨的渴望。
那種被窺探的感覺将她的思緒拉向更深的地方。在這雙眸子的倒映裡,她仿佛看見了自己模糊的面容,而就在那模糊的邊緣,一個念頭浮現。
鏡子……鏡子并不局限于銅制的表面,也不局限于玻璃的映照。
是了。沉靜的湖水、澄澈的眼睛、燈下的玻璃——但凡能映照影子,什麼不是鏡子?
沈潮祢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思緒正要沿着這個方向繼續深入,艾拉卻突然松開了她的手,像是剛剛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她輕咳一聲,擡手随意捋了捋衣襟,目光移向别處,語氣斂去了先前的急切:“……我們繼續走吧。”
“不用了。”沈潮祢從方才的思索中回過神來,緩緩搖了搖頭。
她對鏡子詭異的渴望猛然消散了。如果說鏡子可以是萬千能供反射的物,那她為何一定要靠近那片怪異的湖泊?
姗姗來遲的直覺在警告她,順帶着昨日伯爵刻意的言語,如果真的靠近了那片鏡子般的湖泊,讓它去倒映她的面頰,她可能會陷入更大的麻煩。
對這個世界毫無了解的她,走一步看一步、規避風險會是更好的求生方法。更何況,她還是個遺忘過去的異鄉人。
又或許,她真的有過去嗎?
艾拉一怔,藍眼睛微微睜大,“啊?這麼突然?”她撓了撓臉頰,語氣裡透出些許意外和不解,“是我剛剛吓到你了?”
她難得沒有像往常一樣喋喋不休地糾纏,而是頓了頓,随即擺擺手,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算啦,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吧,反正以後還有機會。”
沈潮祢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艾拉的爽快讓她稍感意外。
但她也沒有深究,隻是微微點頭:“回去吧。”
兩人的背影在晨光下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