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初菡在泥地裡滾了一圈,踉跄翻起身,一劍把惡蛟龍劈成兩半。
沒了惡蛟的阻隔,兩個少女相視而笑。
魏初菡:“祖師爺的隕落讓長川骨窟的實力已經被消減大半,我們隻需要蕩平生死陣周遭的魔窟。”
神農氏的女修偏過頭看前方:“祖師爺獻陣,生死陣的威力現在太大了,我們進不去,困在裡面的鬼魔......還有修士,恐怕也都再出不來了。有哪些宗門在裡面?”
“稀雲渡和傀偶班撤退了一批,還有一部分弟子在裡面......以及,不孤山全宗。”
少女倒吸一口涼氣,神情變得更加嚴肅,驅使地龍:“繼續前進!”
生死陣内。
樹叢之中幾道黑白影在和毒蠍纏鬥,他們得了空當,從芥子裡甩出自己的木偶人,十指連着晶瑩的細線,飛快顫動,圍繞他們一圈的木偶人飛速地活動起來,代替他們與魔物作戰。
其中一名修士擰眉問:“我們還有撤離長川的希望嗎?”
站在樹冠上的修士剛想開口,卻見蠍群中站着一名貌美的女修,而她背後的絲線正與自己的無名指相連。修士雙眼濕潤,下意識喚了一聲“珑巧”。他竟傻了眼,在自己的傀偶身上看見了死在戰場上的道侶。
“什麼?”發問的修士立刻意識到不對勁,急忙扯他,“你入魇了!”
但同伴還是揮開他的袖子,飛也般朝着自己的傀偶奔去,貌美的女修微笑着朝他張開懷抱。
兩人緊緊相擁,血噴了半邊天,女修松開手時,手裡還抓着修士一顆心髒,任由血色侵染了長裙。她長長的頭發垂在手腕間,看着即便跪下還牽着自己手腕的修士,懵懂地笑道:“夫君。”
紅日升起的最下方,站着一群泥偶樣的人,癡傻地仰着頭。
好半天才有人歪了歪腦袋,泥塵簌簌從身上掉,僞裝淡定的那層假面也一塊墜落進下方滾滾的大洪水,堅強的軀殼被剝離。
長川封印正在全速運轉,生死陣徹底開啟後,他們這些處于腹地的修士,根本沒有逃出去的可能性,隻能和這些鬼魔一起永遠地埋骨在此處。
将他們留在此地的這層枷鎖,是不孤山的開山師祖落下的。
而就在剛才,他羽化了。
明陽握劍的手上一片潮濕,他分不清面前的魔窟是第幾個被封印的魔窟,也分不清手上流淌着的是鬼魔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
明月平生第一次如此外露自己的情緒,錯愕凝視玄明子:“師父。”
玄明子搖頭:“接下來我們隻需要做一件事——”
“死戰到底。”
小弟子們都明白自己終将喪命于此,就連他們仙門的領袖今朝已經身死道消,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明月發令讓他們排成八卦的隊列,小弟子們還是緊張地觑明月一眼,戰戰兢兢如鹌鹑,乖巧地排好隊。
沒辦法,害怕明月明陽童子這件事,是刻在骨子裡忘不掉的。
“孩子們。”玄明子和顔悅色地朝他們招招手,“圍過來聽我說。”
這處的鬼魔剛被封印,但更遠的地方煙塵滾滾,一會兒他們就會主動步入那裡,然後不再停下,一直揮劍,作為劍修,和自己的劍一道戰至雙手竭力、靈府空虛,戰到靈脈再也擠不出一絲靈氣,然後跌落在他們現在也無法預想到的一隻魔物腳下,以身獻道。
“你們素日裡下過棋嗎?不孤山的驚鴻真人設了這門課,想來你們多少也看過幾局。”玄明子将在場不孤山衆人的臉一個接一個看過去。
弟子們心知肚明,他們是去送死的。
這裡有多少高階的鬼魔,想要徹底剿滅,就盡可能需要多少修士拿靈軀去填。
“這山河就是一盤巨大的棋局,天地為對弈的雙方,我為棋子。”玄明子說,“這一個天啊,一個地,誰也不服輸,于是天道執着黑子先行一步,地脈見招拆招。但是隻見一個拆一個是不行的啊,這樣下去必輸無疑。”
弟子們道:“我們願意死戰。”
明陽:“我未曾聽聞世間哪個劍修是貪生怕死之輩。”
“與人博弈時,庸者謀一事,而智者謀一局,每落一顆子,就要做一步想十步看百步。而我們修仙者,要謀就要謀的是萬世的利澤。”玄明子語重心長。
“今日我們就是仙門落下的一顆棋子,為百年後天地合道鋪下先局。修士費盡終生都在尋找的道,想必就在其中吧。”玄明子仰頭看天。
東風吹過不孤山衆人的襟帶,草葉穿過修士們的發梢,他們揚起袖子,天幕越來越亮。
仿佛看得見藍天白雲。
“天地的大道非我一人能夠主宰。”
“萬萬天天說不盡,不如推背去歸休。”
“然而合我之道至簡,就在心間。”
玄明子祭出自己的本命佩劍。
不孤山使什麼法器的都有,不過到了這種關頭,劍修們最默契無間的伴侶不過自己手中劍。
劍出鞘。
就再不退半寸。
人劍合一,至死方休。
“上古有修士盤古破混沌開天地,萬萬年來世間格局演化萬千,曆朝曆代都有試圖與天道對弈者,成功者飛升,失敗者隕落。如今天要絕我,我偏要以身化子陪它下完這場棋局。”玄明子的白胡子在風裡打卷兒。
“飛升離我實在太遙遠了,更高更遠的星鬥我觸摸不到。”
明陽和明月抹幹淨鼻腔流出的血。
“但我今日聽聞了道,便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