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塵钰的激動之情在得見師尊真容時就灰飛煙滅。
渣都不剩。
兩個人互相對望,異樣沉悶的氛圍中,謝塵钰鐵青着臉,緩慢地憋出一句。
“怎麼是你?”
季念昭翹着二郎腿,悠哉遊哉坐在堂木桌上,輕敲桌闆,指着腿側那一盞拜師茶。
“按理而言,我教習整個太學的學生,不過你是那個特别的。陛下說要讓你親自來行禮,也算答謝我的救命之恩。那麼,請吧。”
瓷茶盞被他的指節叩得叮咚響。
謝塵钰臉上青白交替,渾身激靈。他晃蕩兩下杯裡的茶水,隻覺心也跟着這水蕩起來,落不着地。
這個白袍道士看起來一點靠譜的樣子也沒有,父皇這是從哪個野路子給他找來的仙君?
謝塵钰揉眼再看身前,對上季念昭笑得更歡的臉,收好了其餘的念頭,雙膝不情願地跪下,将杯托舉過頭頂。
“請師尊飲茶。”
季念昭調笑道:“叫師尊還為時過早。”
謝塵钰:“你要如何?”
季念昭起身拍了拍謝塵钰的肩膀:“我出自的門派在七十二仙宗當屬第一流。太子殿下,依我看,你目前還不太夠格。”
謝塵钰震驚地跳起來,茶水拍在季念昭臉上,季念昭抹掉滿臉的水和茶葉渣,額頭上青筋暴起,攥緊手心,口裡小聲念叨“這崽子怎麼突然發瘋”,簡直驚魂未定。
“你再說一遍?”謝塵钰懷疑自己方才耳花聽岔了話。
季念昭打理了身上的渣滓,抖兩下腿,在謝塵钰面前晃兩下食指,道:“我說啊......你不太行。”
“你、不、行,懂嗎?”
“信口雌黃!……罷了,把他架上,本殿要回宮用午膳。至于你……”謝塵钰眼刀紮在季念昭的身上,但笑不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轉身走了。
南朝曾吞并過周遭許多小國,也有弱勢的屬國年年進獻。
金陵皇居金銀如山,财寶千萬,這千萬裡将近一半,都被皇後娘娘塞進了她兒的宮裡。
東宮建築繁複,吃穿用度一應奢靡,太子殿下尋常一頓午飯,也是很不一般。
謝塵钰坐在主位,不待動筷,宮女們布菜,施盤,來一個先試毒,再然後忙着布茶。
太子往椅背上一靠,季念昭被侍衛“請”到桌邊。
宮女斟上一盞凝露漿,又端一盞桂花醅。
季念昭一大早被迫起床去觐見南皇,餓了半日,眼見着那銀箸夾起一大團獅子頭塞入口中,油悶過的紅肉還有醬汁爆開,綴幾顆青綠蔥花。
謝塵钰不僅吃,他還一邊吃一邊高聲說。
“這道消靈炙,是每隻羊隻取四兩心頭肉,與牛油一道用香炭烘烤而成,口感爽滑筋道,恰到好處。”
他指着一道菜羹問宮女:“這道何名?何做法?”
宮女笑道:“殿下。是暖寒花雕驢,非要拿雪化開水釀酒,埋地底三載挖出與驢肉混煮,将其炖得軟爛,入口即化不可。”
謝塵钰又夾起一筷子金黃酥脆的胡餅。
那筷子碰着餅,餅渣就簌簌下掉,放進嘴中,咔嚓一聲,格外清脆。
宮女心領神會,上了道,在一旁解釋:“這道是見風消,說是必要将油酥餅皮炸出見風就散的酥脆度。裡面裹着蟹肉蟹黃和十二種香料炖煮出的羹。”
季念昭咽了咽口水,心頭暗罵。
過分!太過分了!
謝塵钰把他綁在這裡,本身就懷了“你不認真收我為徒,飯也别想吃好,覺也别想睡好”的想法。
季念昭本人沒皮沒臉,人生曆來秉持見風使舵,當服輸就服輸。他擠眉弄眼道:“好吧,我服軟。”
謝塵钰還沒來得及發話,季念昭搶過宮女手中飯碗,又疾又快又精準地敲開謝塵钰手中筷,去夾盤裡的菜。
風卷殘雲,功力可見深厚。
現下眼見着季念昭就要吃空第三碗飯,謝塵钰擱了筷。
看季念昭吃得那樣香,他沒了搶奪的欲望,就撐在桌上靜靜看着這人大快朵頤。
瞧見米飯空了就揮手令宮女盛來第四碗。
謝塵钰恰好垂眸,瞧見桌上一道自己手邊的菜肴還未被人動過筷。閑着也是閑着,他不假思索夾起,放進了季念昭碗裡。
季念昭一口悶下,也是自然贊了句“好吃”。
謝塵钰若有所思,執了筷子,隻去看這滿桌都有哪些他平常覺得味道還算不錯的菜。
每樣都不錯。
他就挨個夾起,在季念昭碗中堆成了小山。
午膳飯畢,賓主盡歡。
季念昭揉了揉自己微微發脹的肚腩,打個飽嗝。
謝塵钰趁機問:“你可願收我為徒?”
季念昭懶洋洋順他話:“太子殿下,你從明日寅時起繞皇宮跑十圈,再劈三百竿柴,扛一百擔水,此事或許可再議。”
竹籃打水一場空。
真是斬釘截鐵的回答,太子殿下一梗,筷子險些掰斷。
謝塵钰把碗往桌上一擲,磨牙道:“好樣的。别吃了,晚膳我也不吃。咱們走着瞧。”
一夜未眠,太子殿下次日頂着兩個巨大的黑眼圈去了太學。
無精打采,掐着時辰到課室,踹開門就徑直走向阮冰輪那處坐席。
謝塵钰唰地落座。
阮冰輪側首,自顧自皺眉看他好一會兒,似乎在糾結什麼,半晌後突然開口:“殿下,你之前的話還作數不作數?”
作數?作數什麼?是了。謝塵钰突然記起先前答應過阮冰輪,替他求請父兄回京探望。
“父皇今日得空,我就去為你請命。”謝塵钰趕緊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