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太子殿下聽得心不在焉,顯然沒把自己的規勸當回事。阮冰輪終于忍不住前望。
謝塵钰掌心把玩着劍,分明漫不經心,卻有無形壓迫散開。雖然面無表情,但不難想象如此精緻的五官,笑起來多絕色。
他隻顧着低頭看路,對周遭發生的一切不怎麼關心。
阮冰輪無奈,又大喊一聲:“謝——塵——钰!”
謝塵钰終于聽見了。
他回眸,淺笑道:“你知道我實力的深淺,不會失手的。雖說父皇母後知道我私自跑了肯定會大怒,但祭海神斬海妖,保佑了海濱百姓好多年的安甯,一定可以向父皇讨個賞。就賞……去向父皇求‘讓阮大将軍回王城探親’如何?”
聞言,阮冰輪面色和緩些許,轉而又想起什麼,目送着太子殿下滿含自信地走遠。
他立在原處,默了默,自說自話,平靜道:“但願如此。”
而岸上。
宮宇群殿間。
宮侍們将那前方一列身着北魏服飾的賓客領到一座最大殿堂前:“北魏三殿下,請進。”
季念昭也吊兒郎當地随着衆人一起走入殿堂。
他才将踏過門檻,宮侍走過來攔住谪仙一樣的白袍道士:“明昆君,陛下等候你已經多時了。請入席——”
季念昭調整了一番神情,勉強維持住臉上的微笑。
南朝數十年前與他的宗門不孤山訂下協契,如果遇到大事,不孤山必須派門生出面協助。南皇繼位後卻并不願意看見修士當道,各地鬼魔橫出也喜歡派遣地方兵部進行圍剿。
這是他頭一遭派人求上不孤山門,為給儲君請出教習玄術仙法的老師,仙宗沒有不應下的道理。
明昆君昨夜接到不孤山祖師爺的加急來信,輔佐南朝太子,推诿不得。
殿堂兩側各人列坐其位。
國士賢良,武将文臣,英才流芳,謀士百代。
季念昭穿過醉酒的衆人,在侍臣指引下落了座。亦有其他黃老術士坐在四周,當即貼上笑臉:“明昆君。”
“叫錯了。”又有幾人哄笑:“該叫帝師大人了!”
季念昭也笑,連飲幾杯酒,雙頰染了紅。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心扉難免變得有些癢癢,醉醺醺地想:早聞南朝美人雲集,花酒吃食都是世間頂好的。
雖然被強行塞了一班子王侯子弟為徒,有這些倒也不虧。
君王坐上首,衆人面上無不含着笑,個個端坐左右觀望,仿若對眼前這華筵滿意至極,隻是不知各自心裡都在嘟囔什麼。
南皇看向侍臣,一聲喧喝後,舞女端燈,劍士演武。術士口裡念叨幾句,柱壁上五爪金龍竟然憑空掙脫,噴出火來。
“好!”“善!”
上一幕好戲的喝彩還沒完,天女躍到武士掌心,銀劍翻飛,青燈掠影,下一幕又拉開了。
酒過三巡。
南皇又滿上一盞,有幾分醉意,揉着太陽穴,狀似無意問起近侍:“北魏的使節在哪裡?據聞北魏的三殿下親自赴宴,孤必得親自敬一杯。”
大殿中的鑼鼓弦樂一時間如水斷流。
說起三皇子江拂西,不得不罵一句北魏皇室的糜亂。
江拂西的生母原本出身高貴,是北魏國君的原配發妻,冊封為後。
好景不長,皇後母族被謀逆的臣子牽連,打入亂黨。皇後本人誕下孩子沒多久,一朝被廢後,精神也失常,自己跳湖尋了死見,還把孩子也丢進宮外護城河裡,想将其一并溺死。這孩子尚在襁褓,就被河上的漁夫拾去,終日被拴在船頭,給口吃食活下來就好。
北魏國君并非不知曉江拂西的存在,隻是懶得搭理。幼童如同他那年歲不大就為情投了湖的娘親一樣,隻是國君花花事迹裡微不足道一樁。
像這樣民間養大的野孩子,一心隻想做一個湖裡的賣魚翁。十三歲這年,一列鐵騎闖入小少年家中,強行把江拂西拉入宮内。為了避嫌,臨走前順道處理了知道三皇子出身的漁夫一家。
草芥一躍成為皇室,原因無他,北魏前線戰事吃緊,恐怕南朝會要挾戰敗的魏朝交出質子,宮中皇子皆不樂意。
北魏太後突然念起了國君流落民間的那孩子,心念一動。
血緣關系可斷不了,南朝再不情願也得收着。不過質子最終是死是活,北魏衆人也并不在意了。
席間一時之間極其沉靜,直到走出來兩個少年,一前一後,兵铠先落地,他們就着軟甲在地上跪下。
江拂西跪得快,身後那近臣還有意想要拉扯他一把,就怕江拂西往前踉跄,殿前失儀一下倒了。
然而近臣還是晚一步,江拂西哪裡有什麼皇族的風度。
他利落地将雙膝一磕,卻還是東張西望,先看金龍,又看起舞的美人,眼中的豔羨掩抑不住。竟然激動到忘記了問安,開口就喚“南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