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去吧。”季念昭說。
越到後半夜,天氣越涼,他們肩并肩走向山頂的金殿。蟬聲蕩在高空的樹冠之間,溪水聲逆着他們前行的方向一路向下。
“我原以為你過着不如意的日子。”季念昭突然低低地說,“但你和我想象得不一樣......我真的很欣喜。”
謝塵钰停下腳步,等着季念昭繼續把話說完。
“你的天賦比我好。”
季念昭面如白玉,黑發缱绻披散而下,隻是那張面容就像有隐裂的冰瓷,多少帶點落寞。
“别再去摻和北魏的政事,隻要好好修煉,假以時日一定會飛升上界。你回去不孤山吧,别再下山了。”
“......”謝塵钰笑而不答。
季念昭太熟悉謝塵钰的性格了。
謝塵钰壓根就沒聽進去他勸說的話。
但他與謝塵钰,一個上天一個入地,是注定要走截然相反的兩條路的。
謝塵钰還有大好的前途,凡塵的事對于仙人根本不重要,沒有修士會在乎謝塵钰的來曆。
而他自己的靈府盡碎,身上背負着長川的山海血債,是要陪着那些白骨葬入地底,然後慢慢腐爛的。
金殿沒了人後,他們再推開門,多麼華貴的裝飾也遮掩不住彌散的死氣,一如往日那般清冷幽寒。
謝塵钰抱過來兩床褥子,卻隻有一間廂房可以睡人。季念昭躺上床,謝塵钰也跟着躺下,兩個人僅僅相隔一疊褥子的距離。
被衾不厚實,季念昭隻覺得身邊躺着一隻大熱爐,他的臉頰有些發熱。
兩個人手背貼着手背,被子面上繡着一朵連理枝,體溫也順着繡紋一起渡過來,心癢得就像枝蔓生出了新芽。
季念昭不自在地翻了個身。
謝塵钰一聲悶哼便清楚地揚進耳裡。
季念昭掖住被角,望着房梁,忽然模糊地想起來好多年前的太子殿下。
南朝富饒,君王強勢善權謀,太子武技超群。國庫充盈,軍隊強悍,曆來有尚武風氣,正是一個王朝如日中天鼎盛之時。
謝塵钰是被衆人捧在手心裡慣大的。
高高在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起床有一堆宮侍擁上前服侍,入寝有一大幫子人馬争着為他脫鞋襪暖床。
每個南朝的百姓都說太子眉間的那抹額心紅,乃是觀世音菩薩下凡,天命不凡,是整個王朝的驕傲。
“你還醒着嗎?我睡不着,你來陪我清談。”季念昭看着承塵,等着身邊人應話,半晌枕頭邊才傳來動響。
“唔嗯。”謝塵钰聲音含糊,言辭也不太清晰,“不孤山閻羅殿季洱和西瓜都很甜。”
“???”
季念昭跟條鹹魚一樣翻身,蹿到謝塵钰手邊,在他眼前揮了揮,“喂喂,還醒着嗎?”
謝塵钰:“嗯嗯唔啊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季念昭一下子就被逗笑。
有些白日縮在綠骨朵裡的花朵終于肯在深夜偷偷探頭,散發出熟稔的辛香。
季念昭胡亂找了個話題。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一起去金陵城外湖采蓮藕還有捉野鴨嗎?”鄉間的荷風讓季念昭想起多年前夜裡撐舟偷藕的光景。
“......”
等了半晌,沒有人回話,季念昭終于經不住困意,抱着被子滾回了自己的小窩,過了一會兒揚起清淺的呼吸聲。
謝塵钰睜開了原本閉着的眼睛。
他偏過頭枕着右臂,左手貼向枕邊人的掌心,十指相扣,安靜地看着季念昭。
視線沿着季念昭的五官勾勒,把枕邊人的樣子一筆一劃地拓印進心間。
謝塵钰的指尖微動,描畫了大半夜,直到晨光熹微,才緩慢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