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金谷跑到路口,正好看到27路公交從遠處駛來。商場距離他居住的小區隻有一站,公交出租一樣快,不存在浪不浪費時間的問題。
車輛停步,乘客接二連三地下車。這一站隻有左金谷一個乘客,他跨上第一層台階,突然聽到司機粗重的呼吸聲。這呼吸像是一個通知,左金谷停下,迅速環視四周,車廂内已經空無一人。
左金谷知道,這個陌生的司機不願意載他回去。他對于這輛車等同于人形定時炸彈,隻是礙于職責,司機明知可怕也不能開口驅趕。
“抱歉。”左金谷說,聲音非常低。他跳下台階,轉身朝終點站的方向跑去。
司機在這一站停了很久,久到看不見左金谷的背影。他凝望着空蕩蕩的拐角,慢慢地扯出一個微不可見的笑,握緊方向盤的右手微微發白。
這笑太像一聲歎息。一半是如釋重負的放心,一半是對自己的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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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左金谷氣喘籲籲地跑到樓下,看到七八個物業團隊的人。他們在前後道路兩旁站崗,跟每一個路過的人溝通:前面九号樓樓上有隻小貓被困,好奇可以看,閑着無聊也可以圍觀,但千萬不要大聲喊叫試圖和貓溝通,可能會吓到貓。
見狀,左金谷松了口氣。他快步走過去問,“你好,我的貓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一個年長的物業語速極快又極清晰地說:“暫時安全,我電話裡跟你說過,我們第一時間聯系了消防部門。但據我所知,這種非重要火情也沒有涉及人類的事件不會很快行動,估計現在還在走流程,如果再慢一點,說不定兩小時之後才會出發。”[1]
“另外,我把你許諾的好處分成了兩部分。以小貓被困的窗台為圓心,兩扇窗戶為半徑,我們的人通知這部分戶主:貓主人承諾,如果在貓安全落地之前不打擾它,會送上每戶兩萬元的感謝費。如果願意出門等,貓主人會将感謝費提高到五萬元。”
物業指了指不遠處聚在一起聊天,時不時朝上看一眼的人群,“你承諾的報酬很豐厚,所有人都選擇了出門。”
“這樣更好,辛苦您了。”左金谷匆匆道謝,拿出手機,“稍等,我打個電話……”
說着他就拿着手機走遠了。
“經理,你這……”看左金谷走遠,旁邊一個年輕物業湊過來,“我還以為你搞這麼大陣仗是為了什麼大人物,這人我看着就是一普通富二代嘛。”
“去去去,這是職責,職責懂不懂?”經理擺擺手,“再說人家也不是富二代。”
“那是啥?”
“你管他是啥。”經理嚴厲地說,“我們這種工作,隻有不怠慢任何一件小事才有升職加薪的可能,學着點兒。”
小物業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左金谷走回來,“消防過來大概要二十分鐘,現在我需要你們帶我去見,我的貓所在的窗台的業主。”
經理眉頭一挑,伸出右手向前指引,“跟我來。”
和業主見面後,左金谷表明身份,提出想去他家看看自己的貓,業主自然是同意了。經理作為物業代表陪他們一起。五分鐘後,左金谷、經理、業主一行三人被困電梯。
……
“你們這個開發商——有點手段啊!”業主驚了,“消防通道出問題,電梯也出問題,這都能給他中标了。”
“不不不,這隻是一次意外……”天呐,哪有這麼開玩笑的!經理汗流浃背,狂按呼救按鈕。
“大概多久能出去?”左金谷問。
“一小時之内,我保證。”經理笃定地說。
“消防二十分鐘到,我們預計被困一小時。”業主“嚯”了一聲,“可了不得,人救貓救到最後變成貓來等人。”
經理擦了擦冷汗,轉移話題道,“我們電梯門這部分用的是一種新型材料,靠近門邊能保留兩格信号呢。您要不先玩會兒手機……”
“我倒是無所謂,無業遊民一個。”業主靠在門邊,示意他看左金谷,“現在這裡最急的可不是我。”
聞言,經理心虛地看向左金谷。他問過時間就沒說話了,反常地沉默着,身邊的氣壓越來越低。
左金谷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黴運的味道,這代表着事故會接二連三地到來,直到命運達成它的目的。
說不定他們三個會被困不止一小時,消防過來的時間也會因為意外延後。到晚上,貓還被困在上面,但不管給多少錢業主們都得回家了。然後突然出現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熊孩子,沖着貓大吼一聲……
左金谷握緊拳頭,狠狠地砸在電梯門上。
“别,别生氣……”經理被吓了一跳,想說你不行也玩會兒手機,但實在講不出口。
業主也下意識跳到一旁,“哥們兒,你手不痛嗎?”你的右手不會就是這麼受傷的吧……
“抱歉……抱歉。”左金谷眉頭緊皺。
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别的辦法。沉思中,他眼前又一次閃過自己第一次見到那隻貓的場景。那雙晶瑩閃亮的眼睛好像從始至終都處在另一種光線中,太亮堂,太驚歎,太脆弱。
那隻貓的眼睛和它光秃秃的皮毛多麼不相稱啊,就像夢和現實互為消長。左金谷在恍惚中察覺,那天晚上他在貓身上看到的,分明是他自己的生活。
沒完沒了的倉促離場,沒完沒了的支離破碎,沒完沒了的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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