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宇是兩朝重臣,處事圓滑,雖是世家,在寒門子弟之間,風評卻也不差。
而且他任職禮部,主持過多場科舉,顧行舟會試那場也是他主持,考完試後還捧着顧行舟的卷子大聲贊歎,顧大人此舉,難免讓人寒心。
“馮宇勾結匪盜,收取考生應試費,不給的人,他便讓匪盜将人的腿打斷,使之不能應試;他還與人私下交易考題,使寒門子弟入仕無望。”
“科舉乃是為國選取棟梁之舉,馮大人此舉,動搖國之根基,更會引人懷疑陛下威望,其罪當誅!”
“除此之外,臣還聽說,馮大人對家中獨子馮明極其溺愛。此子嬌縱成性,不顧律法,在街上縱馬疾行罔顧百姓,撞死人後總是賠錢了事,更甚時錢也不賠,還将亡人一家老小毒打一通。”
“敢問馮大人,甯朝何時成了你的一言堂?”
這樣大的罪名扣在頭上,搞不好是要抄家砍頭的啊,聽的人頭上都直冒冷汗,站在馮宇身邊的人都悄悄挪遠了步子。
馮宇面上看不出慌張,甚至稱得上淡定。
“顧大人,你說老夫勾結匪盜,在科舉場上作亂。若是老夫沒記錯,你也是老夫萬千考生中的一員,敢問顧大人,你這連中三元的成績可曾摻假?”
燕時澤皺眉。
怎麼還有這一節?
顧行舟昨晚沒說啊。
燕時澤是武将,文官這種不見髒字的言語機鋒聽得他心煩,隻想快點結束:“别轉移話題,說你呢,扯我幹什麼?而且當年那場會試、殿試,都有陛下親自監考,這誰能作弊?”
馮宇冷笑:“臣主持過那麼多場科舉,就顧大人告臣舞弊;依照顧大人的意思,那麼多人被臣洩過考題,就他顧行舟出淤泥而不染,簡直荒謬!”
馮宇動了肝火,出列與燕時澤并行站立,“臣也要參。”
“臣要參戶部尚書顧行舟忘恩負義,連中三元的名頭得來不正。”
“顧大人殿試時說自己是孤兒,一個孤兒,哪來的銀子看書、趕考?怕是進京趕考的路費都湊不齊。”
在燕時澤開口之前,馮宇打斷他:“顧大人或許又要說你會試、殿試沒有作弊,誠然,你的文采的确出衆,中榜的文章老夫也曾贊過,但你居心不正,不配為官!”
“顧大人可曾聽過一個故事?永州有一戶人家姓李,家境殷實,家中隻有一個兒子,李家公子心腸好,在路邊看到了一名乞兒,覺得乞兒甚是可憐,便把他帶回了家,留他在身邊當書童,乞兒跟着李公子讀書,學了些知識,也産生了多餘的心思,考試那日,他刺傷李公子,卷走李公子的書冊錢财自己偷跑去考試,之後更是一路考到了京城。”
“那個乞兒,便是我們千古第一狀元顧大人。”
“半年前,我有學生到永州任職,聽說了此事,告知于我,我心中駭然,多次查探才敢相信,近日正派人去永州請李公子,想必顧大人是聽說了此事,才扯上盜匪、舞弊之事污蔑我。”
“顧大人如此品行低劣之人尚可官居三品,而李公子菩薩心腸,素來頗有才名,卻因此事元氣大傷,至今未能考取功名,實在不該。”
“臣請求免除戶部尚書顧行洲的職務,将其貶為庶人,終身不得參加科舉。”
“污蔑臣之一事臣可以既往不咎,但臣實在不忍看這樣的人蒙蔽聖聽。”
好一個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無論馮宇說的是真是假,燕時澤昨日既已決定與顧行舟聯手扳倒馮宇,現在就隻能站在顧行舟的立場去思考對策。
更何況,馮宇和顧行舟之間,他還是更相信顧行舟。
以顧行舟的性格,若是真有這回事,那人早便是白骨一具才對,還能撈着刺傷這麼個結局,到如今搞揭發?
但他總不能這麼說。
燕時澤皺着眉頭想對策。
“夠了。”
龍椅上的男人開了口。
楚恒繼位已有六年,早已褪去了曾經青澀的模樣。
如今他隻需一個眼神,便足以令下面的人噤若寒蟬。
“顧尚書,馮尚書下朝後随我去禦書房,其他人,若無要事,便退朝吧。”
王階之下,再無一人出列。
太監一揮拂塵,尖聲道:“退朝。”
群臣躬身,三三兩兩退出大殿。
*
楚恒挨個召見了他倆。
他先喚了馮宇。
馮宇在書案前跪下,一整個聲淚俱下:“陛下,老臣所說句句屬實啊,臣知道顧大人才學出衆,你有愛才之心,但顧大人這樣的品性,在朝為官不知要害多少忠良,你萬不可因為愛才心切就縱容了他啊。”
楚恒被他哭的頭疼,一手捏着眉心,根本不想聽他廢話。
顧行舟的功名怎麼考上來的,家中到底幾口人,是不是真的孤兒,他都清清楚楚調查過,還需要别人來告訴?
楚恒問:“那位李公子何時能進京?”
馮宇以為他信了自己的說辭,喜道:“再過兩日就進京了。”
“那就等他進京了,帶他上來,你們當面分說清楚。”楚恒道,“在此之前,你與顧卿都先把手頭職務放下,回家修養兩天吧。”
“馮卿先下去吧,讓顧卿進來。”
馮宇推開門,與顧行舟對視,眼中閃爍着小人得志的笑意。
他參顧行舟,是闆上釘釘,證據确鑿之事;而他笃定顧行舟拿不出證據。
馮宇擦身走過,刻意壓低的聲音傳入燕時澤耳中。
“顧大人,說話前可要思量一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