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素衣接過竹筒,聞言一笑:“我自在慣了。你也不用費盡心思查我,我這人身世清白,無聊得很。”
鬼手啧啧着:“你清白就有鬼了。”他湊過去,挑了挑眉,“哎,你先前要我找的東西不過是些沒人要的破爛玩意兒,怎麼這回突然要慵城的輿圖?”他頓了頓,“莫非……你在查與荒諧有關的事?”
祁素衣動作一頓,擡眼看過去。
鬼手見過無數人的眼睛,有人眼中含貪,有人眼中盛欲,但這麼多年,唯一見到一雙這樣的眼睛。
這眼睛輪廓清秀好看,眼神卻像在看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或許是一隻死老鼠,或許是一具屍體,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仿佛它的主人也是沒有溫度的。
他也見過這人無數種面貌,愉快有之,淡然有之,唯獨沒見過他這般神情。
“……”他額角滑下一滴冷汗,沿着面頰滴下去,就在将要滴落時,對面的青年忽然笑了。
祁素衣擡了擡竹筒:“謝了。”
方才背後的寒意未散,鬼手還沒緩過神,愣了半響才點頭:“不……不用客氣。”
他看着祁素衣收起竹筒遠去,胸中一口氣才緩緩吐出來,擦去臉上的汗漬,身形一閃離開了賭坊。
彼時,林池魚摸遍了渾身上下,最後勉強摸出一塊玉佩,有些不情不願地遞給東家,東家一摸便知是塊寶貝,當即眉開眼笑地領着林池魚拐進一間雅室。
“公子,您要找的人就在這裡面了。”東家谄媚笑道。
林池魚看不慣旁人對他點頭哈腰,有些别扭地應了一聲便揮手讓他離開了。
雅室内飄來絲竹樂聲,他湊近仔細一聽,聽了許久也不曾聽見一絲人聲,當即覺得不對,便猛地一把推開門。
門開的瞬間,一疊紅帳鬼魅般飄了過來,林池魚拔劍斬過去,“嘶啦”一聲裂帛聲過後,紅帳軟綿綿地飄下,露出坐在床邊彈琵琶的少女。
碎玉般的琵琶聲不止,那少女聞聲擡頭,竟是滿臉淚痕,雙眼中充斥着不可名狀的恐懼。
而本該在床上躺着的“周濟”,卻僅剩一條左臂橫在枕頭上,檐角挂的燈籠被取下,裡面的蠟燭不見了,周濟的頭被塞進了燈籠裡。
深秋的夜終歸是有些難熬,畫舫内陰冷濕寒,祁素衣裹了裹外袍,長長呼出一口氣,朝着雅間走去。
他平日裡雖一幅懶洋洋的樣子,但腿腳卻是流利的,但此刻腳步間竟有些踉跄,也沒有了一貫悠閑的樣子,若是被林池魚看見了,不免又是一頓詢問。
還好沒碰見他。祁素衣有些慶幸,暗自苦笑一番,挑了間沒人的雅室走進去,坐到小桌邊,剛提起酒壺倒了杯熱酒,便從仍泛着漣漪的水面上看到了一雙眼睛。
“!”
他猛一拍桌面,翻身而起,身形剛站定,一團龐然大物便嘻嘻笑着撲了下去,将方才祁素衣落座的桌椅砸了個粉碎。
祁素衣冷眼盯着面前的東西,在看到兩隻碩大的眼球時,眉頭瞬間皺了起來:“是你?”
那祟物偷襲不成,尖嘯一聲欺身撲上來,一股濃郁到令人作嘔的水腥氣撲面而來,就在那利爪即将碰到祁素衣時,他的腰身突然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彎了下去,腳尖點地借力翻過身,羽毛一般輕飄飄地閃開,落在碎落的桌椅上。
趁那祟物來不及回頭,他指尖一轉,一道金色梵文騰空而起,鎖鍊一般繞過它周身,祁素衣右手一收,隻聽一聲凄厲的慘叫,梵文化作枷鎖,死死勒入它的血肉之中!
“玄冥在何處?!”祁素衣一改往日懶散,眸中似攢着寒冰,聲音不高,卻有着十足的威壓。
那祟物痛苦掙紮,梵文金光逐漸暗淡,它猛地仰天一聲怒吼,“啪”一聲鎖鍊被強行掙斷,沖着祁素衣狂奔而來。
那祟物越來越近,水汽化作實體,劈頭蓋臉地澆了下來。祁素衣盯着它泛着血絲的巨眼,右手手腕一沉,一柄軟劍毫無征兆地從袖内滑入了手中。
他借着被砸碎的椅子飛身而起,頂着瓢潑大雨,一劍捅向那巨大的眼球,一道水牆立刻彈出阻擋,可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劍尖便刺破水牆,“滋啦”一聲刺入了巨眼之中!
瞬間,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嚎爆發出來,祁素衣冷聲道:“玄冥待你不薄,你受誰驅使,竟要加害于祂?”
那祟物巨大的身軀左右掙紮扭動,死死盯着祁素衣,依然一個字都不願透露。
“你應該聽說過奈何劍。”祁素衣道,“奈何劍專斬邪佞,劍下從未有過活口。看在玄冥的份上,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奈何劍”三字一出,那祟物明顯變了神色,巨口開開合合,像是想要說出什麼,可就在第一個字即将出口時,它右眼眼球中突然現出一道朱紅色的身影。
祁素衣瞳孔驟縮,手中的奈何劍劍尖泛起血色,一點一點向劍柄蔓延。
“噗嗤”一聲,眼球突然汽化,在凄厲的慘叫中,一聲輕笑飄了過來。
“川兒,聽說你過得并不好,神力散盡,魂魄缺失……啧啧啧,真是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