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對這種代表國家形象的運動員和她一個舞團首席的要求不同。尹宓需要一個絕對的真空。人們要求她有實力、有風度、訓練刻苦,絕對不為其他事分心,并且一定得是正常人。因為運動員都是納稅人的錢養的,她的生死就注定誰都能來吐上一口唾沫。
唯一的好消息是,尹宓這個項目真沒人看,隻要不在家門口的冬奧炸鍋,沒誰那麼無聊一直盯着她。
而顧貝曼的職業并沒有那麼高的曝光性,再加上人們對藝術生一向誤解,實際上對這種風流事一向睜隻眼閉隻眼。
所以她心裡知道有風險,還是扭扭捏捏地接受了尹宓的示好。
某種意義上,她們倆壓根沒互相告白,确認關系呢。
顧貝曼撐着膝蓋喘了會兒氣,越喘越覺得喘不上氣。那追在身後的枷鎖始終沒有放開過她,也許曾經她産生過自由的錯覺,但那也隻是錯覺而已。
不是嗎?
隻要一通電話,他們就能占據血緣的高地來絞殺自己。從頭到尾,跟她長大了、獨立了沒有任何關系。
悲哀的是,她無處可逃。
因為她的父母并不是最惡劣的那類人。他們生了她,也教養她,隻是忽略了她的意見,論恩雙親又生又養,論債顧貝曼倒欠一鬥。
尹宓看她半天不說話,手指從她的臉上一路爬到太陽穴,像顧貝曼平時那樣帶了點力道按了按頭側。
“嘶——”顧貝曼倒吸一口涼氣,思路被這陣疼痛打斷了,耳朵邊一直鬧騰的響聲也收斂一些。不論什麼時候,尹宓好像都是她天然的隔音牆,在她身邊的時候那些聲音幾乎都會得到阻隔。
隻是,她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顧貝曼垂眼看尹宓,她的臉湊得好近,以至于顧貝曼能看清今天早上她細心描摹的妝容在奔忙中有些脫落,露出一片斑駁皮膚。
鬼使神差的,顧貝曼略略低頭在那片脫了妝的眼下親了一下。等親完她的腦子裡又滾動起韓曉梅那一套理論,連忙退開一段距離。
顧貝曼左右打量有沒有人注意到她們。尹宓躲在她的陰影裡偷笑。
她明白韓曉梅某些角度上是為她好,作為一個陌生人能如此珍惜她的才能,倒也讓人感激。
而顧父,雖說态度不明,主要怪顧貝曼當場呵止了他的發揮,但想來應該是更在意女兒的前途吧。
明明他們現在才是世上最親密的關系,卻并不能站在一條戰線。對比在顧父反對時第一反應就站過來的顧貝曼更是……
可悲。
人能不能托付終身,在此刻便展現出來了。
顧貝曼恢複了點精神,在尹宓的陪伴下把車安穩地開回去。
臨上樓尹宓假裝抱怨,“當時誰還趕我走呢?我不陪着今天這車怕是要報廢。”
顧貝曼沉默,指尖在方向盤上敲出一段急促的節奏。
尹宓正色,“怎麼了?有什麼事我們回家再說好不好?”
“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顧貝曼最開始張嘴的時候還有點磕巴。她确實是沒緩過來。
真是難堪,平常都是她沖鋒陷陣讓尹宓老實站着,這回自己丢人丢大發。
但她這會兒腦子一團漿糊,也怕控制不了情緒牽連尹宓。顧貝曼還記挂着沒兩天就要比中國杯的事,不想讓她受太多影響。
唉,也不知道接了電話之後怎麼想的,從一開始就不該把她帶到醫院去,顧貝曼想。
尹宓眨了眨眼睛,很溫柔地和她道了晚安,“那你開車慢點,先走吧,我看着你開出去了就上樓。”
生性之中的溫潤與家庭充滿心血的養育在此刻終于展現了它的價值。
好勝争強,剛過易折。
人們總是羨慕顧貝曼這類人不把别人死活當回事的勇往無前,而往往忽略了沉默的力量,那些安靜的溫柔的東西才是使人變得更強大的關鍵。
韌才能有力。
“你這柔韌性啊。”陸上教室裡,尹宓正在壓腿,舞蹈老師看着她有點歎氣。
不是說她的柔韌性差到令人發指,但相比她頂級的力量,始終是有點不夠看。聽說這還是從小練習芭蕾的,真不敢想要沒有童子功該怎麼辦。
貝爾曼旋轉,花滑裡最美麗又最殘酷的動作之一。它要求力量與柔韌并行,從根源上斷絕了絕大多數成年男單完成這個動作。
絕大多數成年女單随着年齡增長,也會逐漸放棄這個動作。
尹宓這麼為難自己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從冰面拉起的這條腿會與上身及腰部組成一個水滴的形狀,轉起來的時候像眼淚也像寶石。
非常契合她的節目。
一般而言,由于貝爾曼姿态過于傷害身體,教練與選手在編入這個姿态的時候都會考慮很多。畢竟不是沒有其他更簡單也一樣能拿分的動作。
但身體要是因為強求這個動作出現問題影響接下來的比賽可就得不償失了。
尹宓這些年做的越發少,也有保存競技實力的考慮。如今總算可以徹底放飛自我,不考慮以後了,多少在編排上透露着點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