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手跳的起跳方式決定了它對選手的爆發性有要求。尹宓有力量,所以能跳。反而是比較簡單的F跳,因為進入與起跳需要較好的滑行帶來的弧度,總是讓她有些為難。
三周跳勉強能靠力量彌補一些錯誤。
但四周跳滿都很困難的情況下,讓尹宓去更改錯刃,隻會落得失敗的下場。
這是屬于尹宓的課題,顧貝曼也幫不上忙。她再次向尹宓确認了航班,說了些早些睡的話後放下手機。
妮娜放下手裡的酒杯,“所以我說你和尹宓現在還有聯系是種奇迹。她就不是什麼帶着假面的人了?”
“她不是。”
“你怎麼知道?”
“我認識她很多年了,沒有人會裝這麼久。”
“你也認識我很多年了,但我離開中國後你從來沒有給我發過消息。”妮娜向前逼近,“我可是你的老師。一個标點你都沒發過。”
妮娜向後靠回椅背,“還是說你也看不上我?”
“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顧貝曼不想和她糾纏,“你喝多了。”
“不,我不是喝多了,我是擔心這次不把話說清楚,下一次見面又是七八年後。”妮娜按住她的胳膊,不讓顧貝曼逃跑,“你知道你為什麼受到了邀請嗎?”
這倒是個好問題。顧貝曼之前也好奇來着,别的舞種好歹都算是國際性的,古典舞就稍微有點尴尬,看上去實在是不該出現在這種舞種開大會的場面。
“一年前,我和朋友們商量要開一場研讨會。我們想讓各類舞蹈一起交流,打破彼此之間的刻闆印象。我們自己就是舞蹈人,連我們彼此之間都有隔閡,怎麼指望觀衆打破固有印象。”
“那個時候是我,是我突然想起來在那遙遠的地方,我還有個從我回國就沒給我發過一個字,不知死活的徒弟。要不是你朋友圈裡還有舞劇宣傳,我以為我夢裡教了一個首席出來。”
顧貝曼摸了摸後腦勺,一會兒盯着桌面,一會兒又看看指甲。
“我說給他們發個邀請吧,東方風情一直都是藝術家喜歡的好題材。我當時心想,萬一我運氣不錯能抓住我那個倒黴蛋學生呢?”
顧貝曼插話,“那您運氣确實——”
“閉嘴!”妮娜呵斥她,“搞人間蒸發的逆子沒資格說話。”
顧貝曼縮縮脖子。
“你的舞團提供了一個名字,我不認識。我想,好吧,确實上帝不會讓我事事得先。但是一個月前他們很抱歉地通知我們,說原定的人員出了點意外,要換一個人來。你知道我看見你的名字的時候想什麼嗎?”
這下顧貝曼不敢給她捧哏問“想什麼”了,怕又被訓。
“我想,果然自己做了對的事,上帝也是站在我這邊的!”妮娜的眼睛很亮,以至于顧貝曼一個年輕人都要躲避她的目光。
“我如此幸運地乞求了奇迹,隻是想問我的學生一句,這些年怎麼樣。但是我看到你之後就知道,我不用問,你過得不好。”
顧貝曼想要寬慰她,“其實——”
“你過得不好。”妮娜重複一遍,用眼神和她僵持。
顧貝曼垂下頭,默認了她的看法。
“可随後另一個疑問擊中了我。為什麼?命運的天賜與苦難同等重量,你已經經曆過許多,可為什麼好像還是沒有拿到你應得的平靜。”
“我的孩子,到底是為什麼?”
“你為何如此惶惶不可終日?你為何悶頭奔走,如同身後有可怖的野獸追趕?你又為何在美好的景象前如此頹喪,眼中隻看見未來的末日?你将自己視作什麼?高懸于天際的神明,為世人背負十字架的耶稣?你要替誰落淚?你又有什麼資格?”
妮娜的眼中閃過精光。她看上去完全不像喝醉了。她清醒的很。她隻是抓住了一個機會把深埋在心中的疑問說出了口。
也許就像她說的,這次被顧貝曼逃走,她肯定又會十年八年不通音訊。
“你真的太辛苦了。”她的手抓的顧貝曼很痛,“你也不逃,也沒有人能訴說。”
濃墨重彩是一種詛咒,天才們早早過完一生便同星星一齊隕落,這是世界運轉的規律。
顧貝曼忽然口幹舌燥,她的心率一直往上,甚至還在加快。
她後悔剛剛把最後一口酒喝幹。
“我——”她試着張開嘴,維持平常一樣冷靜尖銳的語言。
她試着捍衛自己平靜的面容。
但那些話,那些如同贊詩一樣的感歎撬動了她幹涸的眼眶,微微的酸與熱警告着她失态的危險。
顧貝曼埋下頭,胸膛起伏三次後重新擡起臉。短短的幾秒鐘,她已經整理好了表情。
“謝謝。”千言萬語最終化成兩個字,“我是個很差勁的學生。但是謝謝你妮娜,謝謝你和我說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