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凍得發紅的腳踝上系着金鈴,泠泠作響。素紗裙裾掃過梅枝,凍成冰绡的衣帶刮落瓣瓣紅萼,倒似給滿地瓊瑤點了胭脂痕。玉足陷進雪窩的刹那,藏在骨髓裡的舊傷噬咬上來,反教她眼尾那點朱砂痣豔得愈發驚心。
赤足生的凍瘡,在瓊玉中劃破,在茫茫雪白中染上點點紅痕。她低笑着扯開束腰的銀鍊,任由紗衣滑落半肩,凝脂似的肌膚甫暴露在寒風裡,便浮起層薄绯,倒比刻意點的口脂更媚三分。
忽地,足尖踢起一蓬雪霧,腕間殘破的紅繩突然繃斷,銅錢滾進暗處時,她正灼灼地仰面接住朵完整的六棱冰花。女子蒼白的足弓繃成新月,十趾凍作珊瑚色,偏偏在雪地上旋出朵荼蘼花痕。
她發間唯一的木簪不知何時落了,潑墨青絲掃過結冰的石階,發梢還沾着未化的雪粒。最惑人的是那雙眼,明明凝着終年不化的霜,眼波流轉間卻漏出勾魂的豔色,像把冰刃裹了蜜漿直往人心窩裡捅。
蕭瑾借着梅樹的支撐,眸子直愣愣地盯着雪中的女子看。
美得不可方物。
蕭瑾見過皇族公主,見過尚書之女,見過親王郡主,可卻從未見過像她這般勾人心魄,美到失魂的女子。
蕭瑾本打算就此離開,不給女子生成困擾,也消除自己聽牆角的嫌疑,可這醉仙樓後院的紅梅開得實在邪性,本被積雪壓彎的枝桠正是在這時承受不住蕭瑾的身姿,咔嚓折斷。
蕭瑾分明能旋身避開,卻在瞥見茜紗燈下女子染着蔻丹的足尖時亂了氣息——她的腳流血了。
十六年鎮北王府親傳的輕功,敗給了一截梅枝。
她這輩子都沒這般狼狽過——玄色麂皮靴卡在枯枝間,大氅下擺勾着半截冰淩,整個人倒栽蔥似的跌進雪堆,發間簪的玉冠磕在青石闆上,濺起細碎的雪沫子,後頸撞在凍硬的井沿上,唇齒間猝然漫開的雪碴子混着血腥氣,倒似生吞了口塞外的沙塵暴。然而蕭瑾垂直摔進雪堆的瞬間,滿腦子都是那姑娘在積雪上留下的一道又一道血痕。
歌聲和舞步戛然而止。
那姑娘警惕地望去,隻見一道瘦削的黑影四仰八叉陷在雪堆裡。
“............?”
柳如煙不語。
蕭瑾掙紮着蠕動,忽地擡出頭,“呸呸,”她糊了一嘴的雪碴子,最要命的是唇上還黏着片柳葉大的冰淩,随她吐氣的動作滑稽地上下顫動。幸好黑衣還牢牢套着她的身子,面容未曾露出,糗态也隻展露了冰山一角。
不然明天京城的傳聞該是“震驚!鎮北王世子夜談青樓竟做出這事”這種豔聞了。
“噗。"這聲笑比雪粒子還輕,卻驚得蕭瑾喉間那口真氣岔了道。
她慌忙吐出嘴裡的雪碴子,抹掉臉上的冰棱,急忙站起身來,卻又在蒙着薄雪的青石闆上打了滑,左腳拌了右腳,摔了個四腳朝天。
柳如煙終于忍不住笑出聲,金鈴随着肩頭顫動碎成清泉。蕭瑾望着她笑出淚花的眼尾和睫上顫巍巍的冰晶,突然希望這場雪永遠不要停。
蕭瑾的内心止不住地悸動,在她十六年的人生裡,從未如此狼狽。
蕭瑾忽地想起來兒時家仆和她講的漠北傳說:雪夜裡勾魂的妖,最愛勾将軍的心魄。
漠北傳說?蕭瑾的指尖在她不知的情況下細微地些許顫動。隻覺得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