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四周陷入一片白茫茫時,餘容知曉他正在做夢。
因為下雪了。
夢裡的雪如融化,大片大片潑灑,餘容隻在屋外站了一刻鐘,地上已經已經積起一層薄薄的雪。
餘容就這麼站在門外,眼前的場景太過熟悉,他曾在這裡生活了十年,從蹒跚學步到牙牙學語,從跟在哥哥屁股後面跑步,到舉着木劍跟着先生舞劍。
他生在這裡,最後離開這裡,死後回到這裡。
隻是在夢裡。
夢裡感覺不到寒冷,心底的那一份近鄉情怯未變分毫,餘容就這麼站在門外,看着雪落了滿地。
濟州的冬天很冷,小孩子從不怕冷,在街邊嬉笑打鬧團雪球,從街頭玩到巷尾,靠近餘家附近時又紛紛停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飛快逃離原地,又重新在另一條街角玩鬧。
餘容将目光收回,随後擡腳邁進大門中。
如他之前所述,餘容沒有講故事的天賦,之前給林與講的故事都改編他的親生經曆,三百多年前發生的事情,說給三百年後的林少爺聽,也不算騙他。
餘容很久沒有回家了,時過境遷夢裡還原不及腦海中的千萬分之一,他走在雪地上,如同歸家的魂魄,沒能留下一絲痕迹。
府中無人,餘容從正門走到後院,依舊沒有見到想見的人。
“這裡不是夢嗎?”
“為什麼夢不到想見的人?”
餘容自言自語着,慢慢朝廂房走去,曾經走過千萬遍,即便閉上眼睛餘容也能走到任何一處他想去的地方。
家,是最熟悉的地方,是他日思夜想之地。
不知不覺間餘容來到了花園,有池水、有假山還有各色花草,因為母親喜歡花,為此家中特地請了一位老花匠照料花草,院子裡常年有花開。
如今花園中盛開的正是臘梅,紅豔如血在寒風中綻開。
餘容停下腳步,他看到在臘梅樹下蹲着一個孩子,他衣衫單薄隻穿着裡衣,手中拿着一株梅花在雪地上寫寫畫畫,露出的手腳已經凍得發紫。
雪落了一身,那孩子烏黑的長發上沾着細碎的雪,他無所察覺繼續揮舞着手中的梅花。
餘容朝他走去,慢慢蹲在他身側,夢中的風雪愈發深重,他的長發被風吹起,呼出口的熱氣被冷風吹散,雪落在他發間,沾濕鬓角。
孩童似是發現身旁多了一人,他作畫的手指停下,又輕輕眨了一下眼睛,餘容垂眸看着他,慢慢對上一雙漆黑無神的眼。
“咳咳……”
喉嚨似火燒,餘容嗆咳出聲,咳嗽一開始就停不下來,身體咳到痙攣,一隻手在他後背輕拍,一邊輕聲安撫。
“沒事了,沒事了……”
咳嗽并沒有因為這倆句安慰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餘容咳得昏天黑地,他不知道他是邊嗑邊吐血,陸霖昭的衣袖被緊緊攥着,另一隻手繼續安撫着懷中人。
餘容也不知道自己咳了多久,等嗓子徹底歇息時,人已經被扶着坐起來。
“喝水潤潤嗓子。”陸霖昭聲音放柔哄他。“喝了水就不咳了,也就不難受了。”
茶杯已經被送到唇邊,隻要低頭就能喝到,餘容也這麼做了。
陸霖昭控制着喂水速度,沒有一滴灑出來,隻有半杯水,餘容舔唇茶杯移開後下意識追,被陸霖昭攔在胸前的手臂擋了回去。
“在給你倒。”
餘容聽話不動了,等喝了三杯後餘容才稍稍緩神,也是在這時才發覺他好似躺在誰懷裡。
“林與?”
“嗯,我在。”陸霖昭低低應着。
餘容試圖自己坐起來,途中牽扯到傷口又重重摔了回去,被當成墊背的陸霖昭沒有吭聲。
餘容索性不動了,陸霖昭雙手重新環在他腰間,沉默抱着他。
盡管喝了四杯水,滿打滿算也沒有三杯的量,餘容依舊口渴,意識蘇醒後身體的疼痛也跟着蘇醒,靠着陸霖昭的肩膀緩了許久。
房間内重新回到安靜,一如往常一般。
餘容問:“我昏迷了多久?”
陸霖昭回他:“五天。”
餘容發出一聲驚訝,陸霖昭手臂收緊,他偏頭蹭着餘容的頭頂,悶聲道:“你傷得很重,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
再一次。
失去你。
陸霖昭用了力氣,像是要把餘容勒進他的骨血中,餘容摸索着手指放在腰間的大手上,學着方才陸霖昭的動作輕輕拍打着他的手背。
“我後悔了。”陸霖昭将身體扣得更緊,在餘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自責。
餘容等他的下文,遲遲沒有等到,于是發出一聲“嗯?”
陸霖昭沒有回應,隻是抱着他,餘容不明所以隻好拍拍他,轉移話題:“後來發生了什麼?”
陸霖昭不滿:“你為什麼不關心你自己?”
餘容順從換話題:“那我怎麼了?”
“眼睛被自毀餘波炸傷了,不過不用擔心,慢慢調理半個月就會好,桑蘭姑娘醫術了得她說沒事就一定會沒事。”陸霖昭安慰他。
聽在餘容耳朵裡,更像是陸霖昭在安慰自己,餘容點頭應和。“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