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總會來。
屠畫錦并不意外,冷靜收好織品,理了理衣襟從容起身。
說起來,這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膽氣還是随師傅練出來的。
當初她畏難不願學五色漸變龍鱗,師傅唇線抿直,揪着她的雙鬟髻逼她上機:“不會織就瞪大眼睛看,我難道天生就會嗎?”
屠畫錦真心覺得委屈,一般隻有三十歲的師傅才能織出栩栩如生整齊如篦的龍鱗,她才十六歲能織段簡單的牡丹妝花已經很了不得了。
但師傅不管這些,她認為屠榮愛的親傳徒弟沒有不會的,逼着她觀摩摸索,一線一縷拆開分解反複重織。屠畫錦前前後後磨了半年,損了兩成視力終于織出了一幅看得過去的五彩漸變龍鱗。
屠畫錦不敢相信真做到了别人三十歲才有的成就,捂着嘴巴眼神濕潤,嗚嗚咽咽又哭又笑。
師傅倒是很冷靜,皺着眉頭挑出龍鱗中的斷線,若無其事地點評:“龍鱗再難歸根結底也是橫緯豎經織出來的,看清楚了也不難,是不是。”
從此屠畫錦信心大增,碰到越是艱巨危險的任務越要湊近看清楚些。
她堅信世間凡塵因果皆為人力所緻。既然是人做的,必然擺脫不掉人性的弱點,隻要有弱點,必有克敵制勝的法門。
所以屠畫錦從未在心底裡真正懼畏過田同輝,反而盼着離他近些,因為越近越能将他的軟肋看得清清楚楚。
她沒作掙紮被官差蒙上眼睛帶上馬車。
夜晚,月黑霧朦。
馬車停下後,後先聽見一陣婉轉悠揚的琴筝親撫耳膜,接着馥郁濃香的酒曲撲鼻而來,屠畫錦即使蒙着眼睛仍能感受到四周燈燭輝煌、敲敲打打樂舞盈庭,氣氛歡快喧嚣。
屠畫錦納悶這是什麼地方,怎麼不把我帶進地牢?
她一路聽着周圍輕歌曼舞靡靡之音被推進一間雅間,取下眼罩後差點叫出來——七八個英俊貌美的少年一水兒含笑圍過來擁她上座,繞在她膝前溫柔親昵道:“終于盼到小姐了,您今晚想玩什麼,小的一定讓您盡興。”
這是哪兒,他們是誰?
什麼小姐,我們認識嗎?
屠畫錦緊張地擡頭張望,房内富麗堂皇寬敞豪華,她面前擺了一桌精緻酒菜,金碟銀碗,台下寬敞的可容幾十人起舞,四周翠幕珠簾和風搖曳,隐隐傳來外面的莺聲燕語。
屠畫錦還在思索這到底這到底是何處時,少年們已經開始争寵了。
“小姐一定累了,小的先給您捶捶腿。”
“捶什麼腿,小姐好不容易來一趟不拿出點真本事怎麼對得起小姐的大駕光臨,兄弟們,上。”
經人提醒,五六個少年笑着褪下開胸薄衫跳入舞池,果着上身揮劍起舞。
少年們身材英武挺闊,蜜色光滑的結實肌肉塊壘分明,腹肌誘人,随着遒勁有力的劍招舞出英武霸道的氣息,散發出強烈的荷爾蒙向屠畫錦不斷進攻,看得人面紅耳赤。
她臉唰一下紅成煮熟的螃蟹,僵在座位上不敢亂動。
他們每個放出去都是讓大街小巷姑娘婦人伸頭偷望挪不動步的主,現在卻獨獨為屠畫錦舞劍。
屠畫錦左右也各有幾個給她夾菜添酒,像池子裡張口擠食的胖錦鯉似的不停地叫着“小姐小姐”求她垂憐。
同時被這麼多色藝雙絕的美男子簇擁,說出去不知羨煞多少姑娘。她就算再懵,此刻也明白自己掉哪兒了。
這群人八成是青樓戲館的小倌,專門伺候有錢有勢的貴婦富孀。他們是出了名的嘴甜會哄人,把名媛太太們哄心甘情願一擲千金。還都不便宜,一晚上要價堪比花魁。
平心而論,少年們都品貌極佳,帥的各有特色讓人目不暇接,又對她溫柔體貼無可挑剔,可屠畫錦不知為何對他們毫無波動。
屠畫錦靜靜看着他們滿臉谄媚争寵的模樣,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
說起來咱們也算同行,你們再殷勤也對我沒用。
屠畫錦心思飄離滿屋春光,胸口憋了急慮,心想不是要見我嗎?等到現在人呢?
一曲舞畢,少年們帶着微微薄汗聚到屠畫錦膝下賣乖讨巧。
其中一個笑嘻嘻地主動拉她的手環到自己腰上,逗她道:“小姐怎麼不看我,是害羞了嗎,真可愛。”順勢要捏她的臉頰。
屠畫錦本能躲開,這時有隻手搶先“啪”一聲拍開,嫌棄責備道,“沒見小姐累了嗎,就知道瞎鬧。臉色這麼差,來人,上碗雪蛤燕窩給小姐補補。”
本來萎靡煩悶的屠畫錦頓時警鐘大作,坐直了身子吼出聲來:“不!不要。我沒錢!你們都退下!”
少年被她激動的模樣逗樂,咯咯笑起來:“小姐真有趣。我們自願服侍您,您來了想玩什麼玩什麼,想吃什麼吃什麼,别的都不用操心。”
屠畫錦才不信他們的鬼話。
她懂這行的規矩,凡進入這間屋子點什麼都算她賬上,所以剛才她坐得比老僧入定還直,敬上來的酒菜,她愣是閉緊嘴巴一口不吃。
誰不知道端上燕窩哪容得她一個人悶頭獨享,周圍的哥哥弟弟總得見者有份吧。她隻是個入不敷出的小廠管事,何德何能跟豪門富太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