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血光,滿地屍首,守備脖頸鐵梭貫穿,田百成掐着她的脖子嘶吼“還我命來”。
屠畫錦半夜又從床上驚醒。
自從牢裡出來後,她夜夜睡不好覺,府裡下人都恭喜她有驚無險,屠畫錦臉上笑着應和,心有戚戚,一心躲在繡房大院裡幹活。
她進牢當天,李逸霖突然打發小詹回京送信,恰好這幾日回來,小詹來織房看她,兩人聊了好久,小詹把京城所見所聞統統倒給屠畫錦聽。
原來風光霁月高潔如雪的李逸霖,也是靠裙帶關系上位,一切源于他有個好哥哥。
三年前先皇駕崩,五歲的小皇子匆忙登基,生母袁貴妃一同升為太後,朝政大事全權交給梅堅和幾個叔伯宗親處理。
太後娘家是小商販出身,二十八歲守寡,宮裡人人瞧不起。唯有邢國公李逸稹對她禮遇有加,尊她為皇太後。
兩人年紀相仿,李逸稹文武雙全才能出衆,每逢太後拿不定主意都問邢國公。
大盛曆來重文抑武,李逸稹雖然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但最多隻能做提督、指揮使,聽從内閣一群老頭子指揮。
李逸稹卻在短短三年内飛速晉升,不僅做了兵部尚書,還撬開了文臣的銅牆鐵壁,成為大盛有史以來第一位非科舉出身的閣老,地位隻在梅堅之下。
“全京城都在傳太後跟次輔有見不得光的關系。一個是年輕新寡的太後,一個英俊潇灑的能臣,寂寞深宮遙遙相望……”小詹繪聲繪色講。
屠畫錦笑着打他住嘴:“住嘴,敢議論李大人的家事,不要命啦。”
小詹一提更來勁了:“你别不信,我這次剛巧趕上國公夫人作壽,早上宮裡剛送了賞賜,晚上一家團圓時,宮裡突然急召次輔進宮,夫人當場臉就撂下來,攔着不讓去。次輔不聽披上大氅進宮,于是夫人把白天賞的緞子全絞了。你說這能沒鬼嗎?”
兩人正說着,突然破門沖進幾個家丁,不由分說把小詹拖出去打闆子,屠畫錦面色慘白問道:“他犯什麼事了?為何要抓他打闆子。”
小詹望着個高雄壯的家丁,吓得鬼哭狼嚎:“小的知錯了,小的再也不亂嚼舌根了。小的這就把話都吃下去,求大人開恩。”
剛在說的話若傳到李逸霖耳朵裡去是死罪,屠畫錦吓得額頭冒汗。
為首家丁冷笑:“劉管家吩咐,從今往後,各房下人沒事隻能呆在自己差上,你大白天不去趕車來繡房閑扯,先領十闆子,下次再犯逐出門庭。”
又轉頭訓屠畫錦:“你膽子也不小,才剛放出來又被捉住。下次讓我逮着,卷鋪蓋走人。”
“是,小的一定銘記在心。”屠畫錦心虛低頭。
劉管家召集所有家丁彙聚巡撫府正院。
小詹在跟其他犯事仆人一字排開趴在長凳上,家丁掄起胳膊同時開打,一時間院内哇哇大叫此起彼伏,旁邊站的膽戰心驚,轉過身不忍看。
劉管家擡着下巴蔑視滿院仆人:“你們都是巡撫府的當差,不是街口院子的番奴,該怎麼做心裡得有掂量。今天立下規矩,若下次再犯,自己識相點滾出去。”
語氣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屠畫錦低聲問旁邊:“劉管家這是怎麼了,以往大家到處串門也沒說什麼,怎麼突然抓人打闆子。”
旁人告訴她:“還不是因為最近上面不痛快,叫劉管家嚴管,以後咱們還是都回院裡躲着,别出來觸黴頭了。”
自從四月起,倭寇陸陸續續登岸擄掠,官府兵卻遲遲不來殺敵,百姓怨聲載道。
一夜之間,江南大街小巷傳遍了新巡撫畏敵拒戰、懦弱無能的流言。民間盛傳李逸霖已經被倭寇首領林創買通、整日躲在府裡跟歌妓花天酒地。
曹斌抓了一牢謠棍仍抵不住悠悠衆口。白日巡撫府出行,路邊老百姓偷偷白眼“奸賊佞臣”。
民怨沸騰波及鄰省,當地的監察使紛紛上奏彈劾李逸霖,罵他貪生怕死枉負皇恩。
有李逸稹在朝中力挺,他雖然不至于立即下馬,已然聲名狼藉、舉國唾棄,昔日誅殺貪官的青天大老爺一夜之間淪為通倭奸臣。
府内也人心惶惶,前不久一個小厮當着李逸霖的面打碎一個花瓶,未幾,又一個小厮送信晚了一天,李逸霖大怒,命劉管家嚴整府内風紀。
屠畫錦明白了,說到底還是因為李逸霖守了整整兩個月不出戰。雖然她也不明白傳說中的少年戰神為何不應戰,還是決定躲躲風頭,從此呆在繡房大院不出門。
傍晚,屠畫錦喊提花工阿花收拾下工。
李逸霖的衣料是由大花樓織機織成,必須兩人配合才能織造,一個在下織布,另一個在上拽花本。
花本是一堆指導織造布匹紋樣、織法的繩結,對于織造錦緞有統領全局的重要作用。
屠畫錦手藝精湛負責織布,阿花坐在織機上方提拉花本輔助她。
下工後,兩人吃了會兒茶點,開心相約三日後一起去逛綢市,與院外的凄風苦雨判若兩個世界。
突然阿花笑聲停住,害怕地拽了拽屠畫錦袖子。屠畫錦轉頭,發現李逸霖赫然立在門口,面冷如霜,頓時房内低了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