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殿上,京兆府尹劉林将京郊宅子私藏兵器案的卷宗和文書呈報上朝。
皇帝李庭風查閱後,含章殿怒斥戶部侍郎,“好一個中飽私囊,膽大包天孔侍郎。”
姜太後坐于簾後,氣息沉穩:“皇帝,這是何事如此動怒。”
身側大内總管錢公公就那摞文書和卷宗呈上。
“太後娘娘請閱。”
姜太後掃過物證,氣定神閑,不愧是同先帝經曆風雲的人,此等案子在她來看并不算大事。
“前兩日京兆府抓了人,道是程仆射下屬,今日這所抓之人為何成了京都商會的人,還有孔侍郎又是怎麼回事?”
劉林展開案件詳細呈禀,“京兆府的人抓了京郊辦案的禁軍,實乃誤會一場,禁軍副統領韓近章韓大人,乃奉程仆射之命盯哨私藏兵器之人,反倒受誣被陷。”
“京兆府奉旨審理此案,受長青街與楓林巷百姓提供線索,方可三日内破案交差。”
“京郊私藏兵器乃是戶部侍郎孔凡與商會會長孫桂,聯合倒賣舊器的暗箱操作,意在圖财。”
“被正在調查房屋稅一案的程仆射發現,這才起意栽贓嫁禍,轉移視線。京兆府連夜抓了孫桂審問,孫桂一□□代了所有事情原委,都已在卷宗上闡明。”
姜太後道:“戶部勾結商會,隐瞞屋稅,私藏倒賣舊器,這麼大的案子京兆府三日說查就查出來了。戶部侍郎怎麼說也是朝中重臣,陛下倚重,京兆府雖有權直接審案,無需經三司會審,可這查辦拿人,是不是得有搜查令啊?”
劉林鎮定自若,“回太後娘娘,京兆府辦案也得遵循章程,搜查令自然有的。”
“哦?”姜太後冷質一聲。
中書令公孫飲躬身說:“回陛下,太後娘娘,搜查令乃中書省拟定,交由程仆射下達執令,劉府尹向來穩重,公正嚴明,斷然不會越過章程。”
這事說來還得寒舟提醒,不然程羨之也想不到此環,那日程羨之在城外遇刺脫困,便覺事出反常,城内屋宅大多空置,可從那些房牙口中得知線索及近幾年的租賃交易痕迹,房屋倒手轉賣嚴重,稅收卻不見長。
不是稅收該得的錢沒漲,是戶部收了稅,而稅不進稅賬,進了别處。
那便是戶部虧空之處。
早些年寒舟父親寒章令,前戶部侍郎,任職期勤勉兢業,兩袖清風,可戶部虧空壓死人,也最後成了壓死寒侍郎的一根稻草。
不然寒章令不會受人脅迫,走上不歸路,廉潔半生,卻抵不過無奈二字。
戶部的虧空是筆無底洞,朝中各部開支都指向戶部,國庫再充盈,也有消耗殆盡的時候。
最後填不上的虧空,問的誰的責?首當其沖便是戶部侍郎,填不填都是要把人往死裡逼。
程羨之道:“陛下,戶部侍郎孔凡之所以劍走偏鋒,并非此人貪财……”
“私藏兵器雖除了程仆射嫌疑,可戶部仍律屬尚書省,程仆射這是急着撇清關系?”監察禦史打斷程羨之的話。
程羨之風度仍存,不亂陣腳:“陛下,孔凡之所以倒賣舊器,是要填補戶部虧空,而房屋買賣租賃,是大岚近幾年來國稅中進賬中的一大筆,這些稅賬進了戶部,可是卻非屋稅賬。”
“年初陛下與太後責令戶部重整稅務明細,孔凡怕幾年來的稅賬被查出問題,便想到一法子。”
“自打姜國公平定邊境之亂,大岚江山安定,百姓富足,民生安甯。京都近幾年盛行花卉,花市是一筆巨額銀子流向之處。孔凡借機授意商會會長孫桂,聯合花市商賈,打壓花農花價,低買高賣,從中賺錢巨額差銀,以解一時之困。”
“奈何天不遂人願,花農脊梁骨硬,不受商賈打壓,商會從中讨不到好處,孔凡不得已才将手申向那批用不上的舊器,并非是要謀逆造反。”
朝上大臣聞言竊竊私語。
姜太後說:“孔凡狗急跳牆,要将髒水潑向禁軍拉程仆射下水,程仆射倒是替孔凡開脫起來了?”
“并非開脫,而是闡明事實。”
“好一個闡明事實,”皇帝李庭風拍手稱贊,“程愛卿有容人之能,此次房屋稅案件辦的漂亮,得此良臣,是朕之福。”
“陛下謬贊,此乃微臣份内之職。”程羨之謙虛道。
“屋稅一案就此塵埃落定,真相大白,程仆射給皇帝交了份好差,肅清貪官。”姜太後不好再說什麼。
程羨之話還未說完,“陛下,孔凡不可能一人便能完成缜密的線路而不被朝中各要職察覺,就運送兵器出城一事,若無涉事部門打通要卡,那批舊器如何能順利運輸郊外安置。”
“恐怕孔凡背後另有他人,而這人官職不在孔凡之下。”
姜太後威懾萦繞高堂:“皇帝,程仆射所言,并無實證。經此一事,戶部動搖,于江山社稷安穩之道相悖,陛下初登帝位不過五載,最忌動搖國本。”
“太後……”
“何為國本?”姜太後鳳凰羽袖大展,從倚坐站起身,睥睨朝殿下的大臣,“國本,乃立國之本,既已查清原委,此事适可而止,不然朝野動蕩,便是動搖國本。”
“戶部律屬尚書省,二位仆射各司其職,監管不利,遂此次屋稅一案就當程仆射清理門戶,尚書省一職,有待考量,皇帝,就這麼辦吧。”
姜太後此言一出,李庭風也不敢駁斥,朝野諸多世家仍是太後政黨,姜海義鎮守山海關,她與自己談國本,不就是在提醒他,這國之動搖與否最終是取決于誰嗎?
李庭風當衆點頭,程羨之與中書令公孫飲了然于胸,暫且忍下。
朝散後,程羨之回到府中,寒舟不久也入了程府書房。
“如你所言,太後即令禁止再往下查。”程羨之換下官服,着一身竹青淡袍,廣袖繡了尾墨竹,俨如綠林仙野修行仙姿。
寒舟給他說着:“事情隻能查到這,其實已經是萬幸,隻是未能拿下尚書省一職,倒有些可惜。”
“謀大事者,不急一時,那些暗處藏着的鬼魅,也能安甯些時日,太後想将此事壓下去,便隻能用國本吓唬陛下。可殊不知,孔凡走的路,也将會是其他人往後的路,太後這一步棋,看似止損,卻暗藏危機。”程羨之幽幽道。
“推孔凡出來保住背後之人,也算收了人心,權利本就是雙刃的,不能什麼好事全都占了,大人說是也不是。”寒舟揶揄起來。
程羨之也沒再拘着。
“不是又能如何?”程羨之說,“陛下都不敢言,就連素日最為執着的監察禦史都噤了聲,我們做臣子的還沒到谏言赴死的地步。”
寒舟笑他,又轉了話題,“孔凡之所以順利認下罪名,并非是良心發現,而是有人往京兆府遞了舉報信。”
這一點程羨之并不知情,“可知何人送的信?”
“實名,”寒舟言簡意赅,“長青街,洛雲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