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周冷着眼看着屏幕,單手打出一行字,還沒打完又删掉,丢了手機沒再回複。
他覺得自己有點病。
“林生。”
試衣助理從衣架上取下另一套精羊毛西服,款式精緻,肉眼可見地貴氣,“這套和您選中的領帶很襯。”林硯周淡淡掃過一眼,收回,幹脆拒絕,“不要。”
于是,試衣助理又悻悻地将其放回,重複着方才已經做過無數遍的動作,與笑容,“那我重新幫你選。”
白手套逡巡在衣架間,在摸到其中一件後,身後突然出聲:“拿下來。”
助理指尖一跳,背脊繃緊,轉過頭朝他确認,林硯周漫不經心看過,沒做聲。
成堆的成衣裡,終于有幸運兒脫穎而出,助理将他放到人台上,取來林硯周選中的那條領帶,窗外黃昏正好落在人台上,領帶上的暗紋,隐隐折射。
是馥郁的薔薇。
和他送給許盛言的那枚胸針,隸屬于一個品牌。
對,被他以書叙白的名義,送出去的那枚胸針。
助理撇眉微笑,小心地恭敬道:“林先生,您看還滿意嗎?”
在得到林硯周那萬分艱難的眼神許可後,助理才終于松了口氣,周到地取下衣服。
真是不容易。
早知道,她應該去嘉嬅小姐的試衣間的,實在不行,聽說那位許先生似乎也很好說話。
助理不動聲色,在側後方替他穿上西服。
林硯周立在長鏡前,側頭微仰,食指勾出領帶,在胸前落出精緻的三一結,像一朵開在領口的紅玫瑰,領結光澤變換,餘晖化晨曦,造型師做完所有步驟,最後為他胸口戴上一朵聖潔的襟花,緩聲道:“林先生,好了。”
已是婚禮當天。
造型師比對着鏡子的模樣,道:“您看看還有哪裡不滿意,我為您調整。”
林硯周的視線落在領口,沉默良久,才道:“沒有。”
“很好。”
他起身,穿過繁華莊重的走廊,在負責人的帶路下,前往婚禮現場。
盛夏的末尾,愛之旋律在愛爾蘭譜下最後一個虔誠的音符,為當年意大利的那場夏日,落筆最完美的篇章。
今日氣溫适宜,微風輕躁,古堡草坪前,白藍玫瑰從椅背鋪到婚台,流動的花海蔚為大觀,人對愛情的幻想,在這種時刻,總是輕而易舉被激發。
幸福洋溢在空氣裡每一寸。
許盛言坐在賓客區,成堆的白玫瑰中,白色返得他的皮膚更透,整個人像尊白瓷。
林敬琛和嘉嬅在酒塔旁同人寒暄,他一個坐着發呆,不知想什麼,雖是戶外,大部分區域都搭建了華蓋,其實很涼快,連他這樣怕熱的人,都沒任何不适。
于是滞緩的動作,并不是因為氣溫。
“許生。”清亮的女聲在耳畔響起,他擡頭,宋年希笑語盈盈,一如既往地矚目。
隻是視線将将偏移,許盛言回應的話便如鲠在喉,表情凝住。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我和硯周來好久,都沒看見你。”
許盛言眨了眨眼,嘴唇微張,很快恢複平靜,面色如常,徑直忽略了旁邊的林硯周:“昨晚沒休息好,不好擾大家興緻。”
他感覺到一股奇怪的目光,落在他臉頰,和耳根,但他不敢轉過頭,默默咽下喉嚨裡的一點慌張。
出于禮貌他應該同林硯周打個招呼,但高爾夫球場發生的事曆曆在目,他下意識想躲回殼子裡,把自己封得嚴嚴實實,不讓任何人看見。
這樣,他就可以假裝那些事,從未發生。
但許盛言此刻面對他審視的目光時,卻無法做到冷靜自恃。
為什麼每次在面對林硯周時,狼狽的那個,總是他。
慌張是他,無措是他,面對那樣一張永遠坦然無畏的臉,許盛言很多時候覺得真不公平。
宋年希從應侍盤中取下兩杯香槟,很自然地在許盛言身旁落座,向他遞來一杯:“許生,那我主動來找你,可以嗎?”
突如其來的邀約,他才發現,走神的間隙,林硯周早已離開了身邊。
許盛言手已經下意識接過,腦内還在思考她這句話的背後含義,臉上卻雲淡風輕,道:“宋小姐客氣了。”
“我們還有一次合作,你應該記得。”宋年希輕抿一口,惬意地靠上椅背。
她說話語速緩緩,調子裡總有很好聽的口音,許盛言通過熟悉的腔調裡,一下子記起他指的什麼:“看來宋小姐已經有打算。”
是那次宴會上,一句被他當做笑談的口頭合作承諾。
幾步之外的花桌旁,一雙眼睛正鎖着這頭,林硯周推開那杯喝完的香槟,沉目,指尖煩躁地敲着桌。
“想什麼。”陳聿昨晚剛落地,看他大清早便一副臭臉,也不知給誰看。
林硯周腦内混亂,出口也毫無章法:“沒睡好。”
“……”
陳聿翻了個白眼。
“他在想,某人怎麼這麼偏心。”秦緒聲先到,單手搭上林硯周的肩,故意戲谑道,“是吧,林少爺?”
林硯周輕吸一聲,語氣更不耐煩:“拿開。”
空氣裡,一聲很小的嘲笑,秦緒搖搖頭,轉頭同陳聿打招呼:“住得習慣吧。”
陳聿撐在桌子上,舉杯,逐字逐句:“賓至如歸呀~”
兩人打趣地一笑。
秦緒是他的老客戶,兩人這些年也有過利益往來,關系還不錯,陳聿後這才後知後覺地問道:“你剛剛在說許盛言?”
秦緒偏着頭,笑容意味不明:“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講。”
林硯周起身,橫眉盯着笑谑的兩人,眼底煩躁:“發癫公。”接着揚長而去。
“……所以,方便的話,回港後我們詳談。”宋年希揚起唇角,抛出橄榄枝。
許盛言思慮一瞬,誠懇坦言:“其實你有更好的選擇。”
“你是說林硯周?”宋年希眼眸微眯,笑起來。
不等許盛言做出客套的反應,她笑着搖頭:“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