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聿幾乎是一路跑進醫院的,值夜護士推着藥車,好幾次提醒他小聲慢行,他等不及電梯,腳下不停一口氣跑上八樓。
病房很多,陳聿緊盯門牌,神色慌張地快步走。
“然後……”
房間裡若隐若現的沉悶人聲,随門豁然打開後,戛然而止。
兩人齊刷刷轉頭。
醫生推了推眼鏡,看看他,又看看病床上的許盛言:“家屬?”
他剛想回答的,林硯周的臉就從病房門後出現。
模模糊糊的,但勉強能瞧個輪廓。
他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白襯衫上血迹斑斑,割開的衣袖下,隐隐可見皮肉綻開的痕迹。
許盛言瞳孔顫抖,肉眼可見地變得慌張,他嘴唇翕動,下意識要從床上起來,按都按不住:“你受傷了——”
“許先生,許先生……”護士扶住他肩膀,小心翼翼護住他手臂,“許先生,你還在觀察期,别亂動,骨折可不是開玩笑的。”
許盛言這時才把目光落到自己打了石膏的右臂上。
淩空而來的鋼棍,他躲閃不及,本能性用手臂格擋,血肉終究難抵鐵甲,小臂處直接橫行骨折,好在隻是輕度位移,不至于開刀,但也得挂上兩三個月的石膏。
林硯周大概察覺到他的想法,原本都已經走進來的身體,突然後退。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出現在許盛言面前,隻會徒增他的慌張與不安,拿了外套,轉身往護理室去,清理創口。
但許盛言不知道。
在他看來,隻是那個人,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後,又神色冷漠地,無所謂地離開了。
許盛言讷讷地眨了眨眼,左手抓緊的指尖倏然松開,隻在白床單上留下千層萬層的褶皺。
他突然覺得好累。
好累。
與歹人交手,與林家的所有人周旋,與客戶奉承,與競争對手博弈,與各家的少爺小姐們維護關系,在人際圈裡左右逢源……
都沒有讓他這麼累過。
到底要怎麼做呢。
他明明什麼都不奢求,隻是連好好說話,這樣簡單的願望,都是奢求嗎。
老天對他未免太苛刻。
許盛言腦子裡亂亂的,許多事疊在一起,讓他素來條理清晰的思維,也剪不斷,理還亂了。
林敬琛脫了上衣,坐在清創室,鍛煉痕迹在他身上十分顯著,厚實的胸肌牽引手臂肌肉,是非常标準的美學結構。
但現在,布滿了各種各樣,深淺不一的傷口。好在他隻是些皮外傷,照過片子并無其他大礙,某種意義上,也算皮糙肉厚了。
護士一邊清理,一邊謹慎開口:“林先生覺得痛的話,要告訴我。”
林硯周單手拿着手機打字,淡淡應聲:“嗯。”
護士夾出一塊兒碎玻璃,丢到醫療鐵盤中,默默擡眉,她見過形形色色的病人也不少,奇葩神經病不在話下,倒是第一次見這麼正常的病人。
甚至……正常過頭了。
尋常人清創多少都會有些反應,這人幾乎連表情變化都沒有,更别說叫疼,一雙眼睛跟長在手機裡似的,實在奇怪。
都快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技術大有進益。
林硯周眉頭一皺,護士又繼續埋頭處理傷口。
屏幕裡,林硯周手速飛快:【他們不想鬧出人命,連家夥都沒拿,唬人而已。】
幾秒後,陳競消息彈來:【是鄭三的人?】
此前,林硯周大張旗鼓去新利宮抓人,直接把鄭老三一派得罪了精光,但他做事,要麼不做,要麼就直接斬草除根,以絕後患,早在動手之前,集團内部和身邊人早就被他處理幹淨了。
林硯周回複:【他沒那個本事。】
在他打字到一半時,陳競的消息再次發送:【看最近新聞沒。】
果然,陳競和他想到了一處。
集團内部的那群老狗,摁那不住了。媒體并非無風起波,董事會和股東那邊最近蠢蠢欲動,林硯周一清二楚。加上萬家在背地裡推波助瀾,早就有人想對他動手了。
思索間,陳競又一條消息:【你懷疑敬琛?】
林硯周道:【不至于,我清楚他。】
萬家很明顯是站隊林敬琛為繼承人選的,他們這脈就隻有他稍有作為,他是整個萬家的希冀,但林硯周知道,他這位哥哥,明顯志不在此,不然他根本無法如此順利的回港。
也無法相安無事,在林家共度這麼多年。
陳競主動問:【那倒是,要我幫忙麼。】
陳家人脈廣泛,不僅僅在闵港,世界各地都有他們的資源商和客戶,摸底細這事,他們有的是自己的手段。
林硯周:【不用,我大概清楚是誰。】
沒用槍支,沒有劫持,甚至連傷都避開了要害,如果董事會手底下的人就是這水平,那真可以收拾收拾滾回家了。
又是提前媒體大肆宣揚,又是玩飛車劫持,很明顯,隻是一出下馬威的好戲。
萬家的人就那麼幾個,很好查,他們這是連裝都懶得裝了。
隻是,凡事都有個度,得寸進尺,越界動了不該動的東西——林硯周也就不必再和他們維持人皮,海清河晏了。
他擡手,緩緩打出一行字:【有個事,得委托你。】
……
陳聿從藥房取完藥回來後,許盛言的觀察期正好滿鐘,醫生做完最後的檢查,又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才放他走。
陳聿整個人扶着他往外走,謹遵醫囑,不敢錯漏半分,跟護着個瓷娃娃似的,許盛言有些哭笑不得:“阿聿,我傷的是手,又不是腿。”
陳聿面色認真,十分嚴厲:“你還想斷條腿?!”他手裡不松,把高他半個頭的許盛言牢牢扶在懷裡,略顯滑稽:“别讓我查到是誰做的,我宰了這群孫子!”
許盛言擡擡那隻完好的手,示意他消消氣。
幾人腳步一頓。
林硯周已經換了衣服,短袖下隐隐可現繃帶的痕迹,雙手插兜,擋住他們去路:“醫生看過了。”
他說話時,看的是許盛言。
陳聿替好友開口:“剛走,說是沒什麼大礙,三周後來複查。”
林硯周沒理會他這番話,依舊看着許盛言。
他是該說些什麼,但越被林硯周這樣緊盯,就越說不出話,胸口堵得很悶。
陳競眼神在幾人間巡回,立馬識趣地拉過他弟弟:“硯周,我們走先。”
“诶——哥哥哥,幹嘛……”陳聿爪子跟粘在許盛言身上似的,關切不舍地頻頻回望,“我要送阿言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