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明燊眨眨眼，全然不理解。生氣、羞澀、緊張、欣喜，哪種反應他沒遇到過？倒是頭次碰到被搭讪的人還要道歉的，他從沒有見過許盛言這樣好脾氣的人。

他突然覺得，這樣的人，即便打自己一巴掌，會不會也要先笑着和他說一句：“抱歉，這會有些痛。”

太妙了……

“盛言，阿燊他12歲便去北美讀書了，行為有些放縱，你别介意。”宋年希走過來，笑着同他解釋，“我已經警告過他。”

“姐姐。”莊明燊揶揄地笑着，靠在甲闆上“别搞我。”

許盛言倒是很和氣，善解人意道：“沒事，能理解。”

從他說話的口音，許盛言便能猜到一二，這也是他不願走太近的原因。

不遠處，林硯周戴着墨鏡背靠扶欄，風将他頭發吹得恣意，又自由。

一副隔岸觀火的模樣。

林敬琛在旁邊穿戴面鏡，見人不搭腔，也就沒拆穿剛才藏在墨鏡下，标準又嫌棄的白眼。

許盛言與他們說話時始終心不在焉，他不明白心底的慌張究竟從何來，那種被人盯得發毛的感覺從背後攀襲，像要抓住他的脖頸。

令他喉嚨發緊。

比太陽炙烤還難受，他覺得自己大抵有些暈船了。

遊輪緩緩停下，腳邊是一處絕佳的下潛點，從此跳下，會見到一片壯麗斑斓的珊瑚群，運氣好的話，還能碰到魚群。

倏然，林硯周走到他面前，刷一下，手起衣落。

全身上下，瞬間隻留下一條泳褲。

許盛言瞳孔猛地縮緊，他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瞬間飛濺起大片浪花，海面留下圈圈波紋，人已不見了影蹤。

許盛言擦過臉龐，隻摸到幾滴鹹|濕的海水。

他茫然地眨眨眼。

許盛言拒絕了他們的邀請，沒有結伴下潛，換了與方才完全相反的方向，縱身入海，竄進蔚藍靜谧的海底，牽引身後大片浪花軌迹。

在水中留下絕美弧線。

他的方向感極好，在水中亦然，很快就找到林硯周方才下潛的位置，大片腔腸珊瑚蟲色澤美麗，跟随海水的軌迹，柔和擺動。

眼前的珊瑚群像原野廣袤。

許盛言在某種紫色珊瑚的旁邊，看到了林硯周，他手持GoPro，似乎在記錄某類遊魚進食的狀态。

不确定方才自己是不是無意惹到他了，于是許盛言離得很遠，以确保絕對不會打擾到對方。

站在他看不見的一步之遙，是許盛言最擅長的事。

海中萬物寂靜，閉氣情況下，連呼吸聲都不複存在，許盛言眼前所有景色陷入真空，因為聽覺下降，他眼中的林硯周，顯得集中而明亮，在珊瑚群裡，格外耀眼。

小魚或許因為門口的不速之客，藏在珊瑚中很久沒出來，林硯周便耐心候着，連擺動腳蹼的動作都放慢。他手舉相機一絲不苟的模樣，讓許盛言突然聯想到他在片場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嗎？

他從未去過林硯周的片場，于是隻能通過看幕後采訪得知，都說導演的脾氣不太好，但他的演員們說林硯周雖要求嚴苛，卻很少罵人。

願意為了拍一個滿意的水底鏡頭，保持姿勢等這麼久，許盛言清楚，他一定是位很優秀的導演，當然，他看過林硯周的作品，他知道他有多麼厲害。

那毋庸置疑。

不過 ，在他記憶裡，林硯周是不喜歡潛水的。

比起弄得渾身濕漉漉，感官失調，林硯周更喜歡戶外徒步，第一次和他徒步，是在法羅群島，那個号稱擁有全世界最孤獨的房子的地方。

那次他們運氣很好，遇上連續半個月陰雨後的初晴，萬裡碧空，山風震蕩穿過胸膛，好天氣給兩人長途駕駛中帶來許多驚喜。

後來，許盛言獨自去了一次。好運果然戛然而止，他坦然接受，在體驗了不愉快的住宿環境後，孤身一人駕過陰雲綿綿的北歐長幹道，晚間山中起了霧，他一個人開的很累。

以至于第二天上島途中，無人機英勇墜海，他站在曾經同樣的觀賞地，卻隻能感受到一路颠簸帶來的艱辛。

和物是人非的無奈。

等許盛言換完氣再次下潛，紫色珊瑚旁已經沒了林硯周的身影。

在他準備上船結束潛水後，面前突然遊過來一個健壯身影，憑借泳褲的花紋，許盛言認出他的身份。

莊明燊朝他攤開掌心，一枚心形的紅色珊瑚緩緩停滞海水中。

許盛言看到後輕輕擺手，想做出拒絕狀，反被莊明燊眼疾手快地拉住，帶着他往前遊去。

年輕小孩力氣大，很輕松地就把他帶到了另一邊，莊明燊舉起手指，示意他收聲，靜靜等待幾秒後，在一片紫藍色的珊瑚叢裡，探出幾條可愛的小醜魚，三大兩小，一頓一遊，呆愣愣的，跟上了發條的玩具沒差。

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許盛言心道。

珊瑚裡，隐隐有東西在發光，許盛言偏頭細看，幾條小醜魚瞬間飛竄逃離，林硯周戴着GoPro出現，和兩人六目相對。

莊明燊：“……”

……

林硯周很無奈。

他看着兩人在不遠處玩弄珊瑚的小把戲，又看着兩人找到他費盡心思尋到的小醜魚一家，在珊瑚後靜靜觀賞一場比小醜魚習性還精彩的人類求偶畫面。

終于，他決定轉身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