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還有零散的幾隻妖,被兩人殺了了事。除了個别倒黴的受了傷,這些來曆不明的妖并未引起太大的震動。
猩紅的霧在妖悉數死去後,倏然間便散去。簡直來得離奇,去得也詭異。
薛鳴玉疑心是柳寒霄背地裡又使了什麼壞。
不過事情沒鬧大,她便也沒和任何人提及柳寒霄來過的事。衛蓮舟倒是上山和崔含真提及了此事,并與幾個翠微山的弟子在附近搜羅了一番。然而一無所獲。
于是這事就漸漸被擱置了。
衛蓮舟也開始為另外的事所困擾而憂慮——薛鳴玉和李懸鏡兩人這些日子是走得愈發近了。這不得不讓他想起那天書生的話。
好事将近。
他默默念着這幾字,隻覺得心裡忽然悶得喘不上氣。
“你和那個人……”他得了空終于忍不住試探道。
薛鳴玉批了一頁學生的課業,方才擡頭盯着他,“你想問什麼?”
“他……你和他是不是來往得過分密切了些?”衛蓮舟看着她的神情,暗自揣度着她的心思,小心謹慎地提醒她,“此人來曆不明。”
薛鳴玉幹脆擱下筆,“在我去桐州之前,你對我而言,同樣來曆不明。”她的語氣堪稱平和,全然沒有指責的意味,但仍舊讓衛蓮舟聽了不覺啞口無言,自愧不已。
他掙紮着還要再說什麼:“可是他——”
“而且我往後總是要嫁人的,”薛鳴玉驟然打斷他,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他跟前俯身望着他,“嫁給一個普通人,不要修士。”
“凡人和修士相比,死得太早了。我不要他孤苦一生,更不要他在我死後有朝一日忽然就豁達和解了,另有所愛,抑或是将我忘記。”
“我甯可喜歡一個短命鬼,也不要他擁有那麼多寸光陰卻都盡數不屬于我。”
薛鳴玉凝望着他,慢慢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臉龐,輕聲道:“如果你不是個修士該多好,說不定我也會喜歡你。”
衛蓮舟的心驟然用力地砸了幾下。
薛鳴玉卻倏爾又笑了。
“不過,如果你不是個修士,當初你受了傷我就不會管你了。沒準你會一個人病死在那座破廟裡。”
“鳴玉……”他受她的話所沖擊,一下子陷入了混亂之中,竟隻是望着她,由着她輕輕撫過自己的眼尾,而一味地不知所措,無法掙脫。
太倉惶了。
以至于衛蓮舟思緒冗雜之中僅來得及告訴她:“可在他身上我感知到了同樣的氣息,他也不是凡人。他欺騙了你。”
他情不自禁将這些話一股腦倒出。
結果院子裡忽然傳來“當啷”一聲響,衛蓮舟頓時清醒過來,警覺地望去,“誰在那裡?”然而對上那張蒼白的面孔時,他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李懸鏡失神地往後退,可沒幾步就退無可退,腳跟碰到了牆壁。于是他又恍然驚醒似的,慌忙擠出一道虛弱的笑,手忙腳亂地把之前他不小心撞翻的東西扶起來。
他一邊收拾,一邊不住地道歉。
不多時聲音便越來越低弱,幾乎哽咽。薛鳴玉看見他低下頭使勁眨了眨眼睛,似乎想眨去眼睫上叢叢的淚珠。
薛鳴玉靜默了一息,緩緩走過去擡起他的臉——他的傷已經好全了,一副好容貌徹底脫胎而出。偏巧他淚眼盈盈,腮幫還垂着漣漣的淚珠,仿佛沾了露水的芙蓉一般。
于是她的聲音不自覺柔和起來:“好端端的哭什麼?”
“我不是故意的……”他纖長的眼睫輕輕顫着。
“你都聽到了?”
李懸鏡輕輕嗯了一聲,夾雜着微微的鼻音。
“他說你騙我,我不信,”薛鳴玉望着他,“我隻要聽你說,你告訴我——”她的語氣愈發溫和,甚至帶了幾分笑,“你騙了我嗎?”
“我……”
李懸鏡有那麼一瞬想直接坦白,再也不要懸着一顆心擔驚受怕,怕她生氣、怕她惱怒。直到他忽然看見她的眼睛。
正冷靜了然地望着自己。
她知道。
她其實什麼都猜到了。
不過是配合着他做戲。
意識到這一點的刹那,他幾乎控制不住地要渾身癱軟着倒地,然而他用盡了所有的理智強迫自己鎮靜下來,而後深吸一口氣。
不知從何爆發出的求生欲使他鼓足勇氣主動握住她的手,“不是騙。”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說話時的顫抖。
“不是騙。”
李懸鏡專注地望着她,“你想我是,我就是;你不想我是,我就不是。”
薛鳴玉:“這是什麼混賬話。”話雖如此,她卻顯而易見地沒有動怒,反倒笑起來。她取出一張帕子給他輕柔地擦淚。
這不由得讓他想起當時自己那麼狼狽地蹲在竈台下,她也是這麼替他抹去臉上的烏灰。
衛蓮舟怔怔地注視着她們,他支撐不住似的扶着門框,而後望着李懸鏡,并看見他怨恨厭煩的目光透過淚珠射來,冷箭一般紮得他渾身刺痛,卻又說不清究竟哪裡刺痛。
他揭穿了他,不惜得做個惡人。
卻到頭來成全了他。
衛蓮舟自嘲地一笑,低垂着臉腳步虛浮地一步一步地回房。
……
他走了,這院子裡便隻剩下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