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
李懸鏡看着那人的背影,喃喃道。
*
薛鳴玉三言兩語把人打發走了。
一回去,她就看見衛蓮舟正獨自坐在小院裡。他旁邊擱着一隻酒壇子,卻是空的。而不遠處已經凋謝了的桂花樹下竟不知何時被刨了一個坑。
“我本想着今日花燈節把去年埋的酒挖出來。”他低着頭忽然說道,又似乎是自言自語。
薛鳴玉:“我那日已經同李懸鏡分喝了,就是你方才見到的那個。”
提起那個人,衛蓮舟眼前似乎又浮出他的模樣,隻是不是他的人,而是手,那一對交叉相握的手,繞頸鴛鴦似的。
明晃晃的刺目極了,看得他心口仿佛被紮了一下。
“是嗎?”他虛弱疲倦地笑了一下,“喝了也好,我還擔心你忘了呢。”
說了幾句兩人終究還是避不開提及桐州。
“桐州那邊,你昏過去不多時柳大人便帶着人回瀛州去了。”薛鳴玉告訴他。
衛蓮舟默然一瞬,“那就好。”
薛鳴玉:“你還要尋死嗎?”
“我……”他艱難地僵住了,一時給不出明确的答複。
人總是這樣,尋死的念頭一陣一陣的,時常過了那個勁就不想了,又舍不得死,又疑心活着或許總會好起來。
薛鳴玉看透了他。
她走過去蹲在他面前,握住他放在膝蓋的手,似乎想說什麼。衛蓮舟似乎被燙了一下,慌亂不已地把手縮了回去。薛鳴玉沒阻攔。
他蜷縮着指尖,又有點後悔。
薛鳴玉到屋裡捧來一隻花瓶。花瓶裡稀疏地斜斜插着些光秃秃的杆子——這還是他當初贈給她的花枝,隻是早已凋謝了。
“我那時說要留着它們好數一數,看攢到多少枝你才肯告訴我你那些事。”她用剪子一枝一枝地剪成兩截,然後一齊拾綴了填進香袋裡紮好。
薛鳴玉把這精細的香袋丢進原先埋酒的坑裡,并把土重又填好。
“如今我都埋了,”她低聲道,“我不逼你了,也不要你的坦白。”
“我隻要你好好活着。”
她擡眼望着他,聲音格外輕:“隻盼你日後倘若再要以身犯險,千萬想一想我罷。”風撩起了她額前的碎發,時不時遮住她的眼睛,以及她專注望向他的視線。
以至于衛蓮舟幾乎想要讓這風停下。
他聽見自己說:“好。”輕得弱不可聞,似乎他的精神氣連同那些花枝一同被掩埋在了樹下。
*
薛鳴玉這話似乎有了些用。
至少衛蓮舟漸漸地又有了幾分活人氣。他偶爾瞧見書生還能同他打趣,問他如今桂花花期已過,為何不見他之前答應好的甜糕。
書生含糊地應了:“前些日子倒是做了,隻是……隻是做得不好。”他的目光穿過衛蓮舟朦朦胧胧落在了他身後的薛鳴玉臉龐。
他隻看了一眼便失落地低下頭。
前些日子花燈節他看見了她。她的那位同伴可憐極了,被一群人堵在中間奚落。他本想過去替二人解圍,卻見她從容地撿起面具,而後牽着那人神色自若地離去。
于是那一刻,他又不再可憐那個人。
他羨慕他。
他拉住了齊铮雀躍着要拽他上前的手,低聲勸她:“咱們别去打擾老師,這不好。”
攤主急忙追上去問:“這花燈……”
薛鳴玉頭也不回,随意揮了揮手,“不要了。”
她不要,其餘人雖覺得好看,但又礙于剛才那樁鬧劇總是壞了興緻,也不大想要。最後還是書生撿了來。他找攤主借了筆,一筆一畫在花燈上仔仔細細寫了薛鳴玉的名字。
隻寫了她的名字。
然後領着齊铮去河邊放。
河水卷着花燈朝漩渦裡遊去。他望着那花燈漸行漸遠,隻願她如那花燈一般,随着湍急的流水從此向大江大河漂去。
……
書生輕輕歎息一聲,見薛鳴玉走遠了,幾乎看不見了,他的視線才慢慢收回。他對着衛蓮舟道:“薛兄,恭喜你了。”
衛蓮舟沒反應過來,“什麼?”
他溫和地微笑起來,“薛姑娘瞧着似乎很喜歡那人,你們家怕是好事将近了吧。”他的笑不自覺泛起苦意。
衛蓮舟霎時一頓,靜默了良久。
“鳴玉不會的。”
他突然低聲說。
也不知是和書生說,還是同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