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李懸鏡大驚失色地擡頭。他想求長老寬容一二,又怕臨了丹藥沒求得不說,還像上次那般被關個十來天的禁閉。
于是糾結了半晌,最後隻能認命了。
*
花燈節那天,李懸鏡是戴着面具去見薛鳴玉的。
其實他不敢見她,怕她嫌棄,卻更不願意不去見她。他蒙着臉去見她,心虛不已。但是薛鳴玉沒有嫌棄他。
她仔細端詳了他那副面具,忽然笑了,“瞧着倒有幾分意思。”于是兩個人瞞着衛蓮舟偷偷去賞花燈。
街道上熱鬧極了,流麗熾烈的燈火簡直燃燒成一片赤紅的海。風吹過,那些燈籠便搖蕩起來,仿佛是波濤一層漫過一層。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花燈被挂在高樓的檐角之下。誰射中了便是誰的。
見狀李懸鏡立即躍躍欲試着要為薛鳴玉把那花燈射下來,他雖自幼熟習劍術,但所謂君子六藝,射之一道他自然也算是個中翹楚。
是以張弓射箭,一下便正中那花燈上頭的飄帶,将它獵了下來。
他捧着那隻花燈歡欣雀躍地正要獻給薛鳴玉,卻一時不察遭了身後人沖撞,無意抖脫了面具,竟當衆露出下面那張原本被遮掩得嚴嚴實實的臉來。
面具在空中滾了一滾,又從他後知後覺伸手去夠的指尖不湊巧地輕輕掠過,終而無辜安靜地落在了地面。
幾乎是刹那間,李懸鏡聽見了周圍不少人對着他青紫腫脹的臉倒抽了一口涼氣,甚至有好奇的小孩彎着腰湊過來瞧,然而被他驚吓得嚎哭不已。
當然也有膽子大的,倒是沒受驚,似乎早前看見這副面具便默認他相貌醜陋,因此隻是笑話他。于是他在這一片嘈雜聲中下意識捂住了臉。
李懸鏡罕見地感到了自卑與沮喪。
倒不是為着被旁人嘲笑,而是怕薛鳴玉嫌厭。旁人的目光他從不在乎,但他唯恐她會因為自己給她丢臉而不悅。
但他突然從指縫中瞧見她慢慢彎下腰來撿起了那副面具,并細緻地撣去上面的灰。他以為她要還給他,可她沒有。她甚至坦然自若地握住了他的手。
然後牽着他從人群中走出。
李懸鏡霎時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心跳很快,被握住的那截指尖也似乎一下子不屬于他了。他恍惚之中失去了那部分的知覺。隻覺得她牽住的仿佛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為之震蕩的心魂。
或許她太冷淡了,沒什麼反應,圍觀的人很快就沒了興緻,各自扭頭走開。
路過賣吃食的小攤時,薛鳴玉要了一串糖葫蘆。
她咬了一個,“甜的。”又遞給他。
他望着她小心翼翼吃了一粒,卻瞬間酸得将一張本就不好看的臉皺得越發滑稽可笑。他酸得甚至掉了淚,尤其在她看見他被捉弄到的模樣後笑意妍妍時。
“你哭了?”她笑到一半訝然停了下來。
李懸鏡隻是搖頭,卻說不出話。他有些難過,擔心她或許不那麼喜歡他了。
于是薛鳴玉也沒有為難他,隻是突然伸手扶住他的臉,将面具重新戴在他臉上。她牽住了他,冷不丁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他摸了摸臉上的面具,頓時又有了安全感。
“山上。”她說。
幸虧山不算很遠,兩個人走起來也快。
坐在山上賞月時,沒有了熱鬧和明亮的燈光,隻有稀薄的月光,她讓他摘了面具,仔細端詳他的傷,“真可憐”
他心跳得飛快。
“我很醜是不是?别看,我會變得好看的。”他小聲說。
“确實醜,”她輕聲說,但她沒有表現出任何嘲諷或是嫌棄,“所以要帶你上山。山上除了月亮便隻有我。月亮不會笑話你,我也不會。”
“一張臉罷了,長得好看如何,不好看又如何,我不在乎,難道你會在乎嗎?”
李懸鏡呆呆地望着她。
若是說從前他還不能十分确信自己的心意,如今他的心跳如鼓噪的蟬鳴,他被困在她的目光裡,耳朵被蟬鳴堵塞,像天羅地網絞住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