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青雨瞧着不甘心地被他敲昏過去的衛蓮舟,問她:“你不怕他醒來了怨你?”
“怨我?”她咀嚼着這二字突然柔和地笑了,“那就讓他怨罷,總好過不在意我。”她還指望着親手從他身上剝下那具肉蓮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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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幾人跋涉萬裡回去後,卻在宅子附近撞見一個人。還是一個熟人——李懸鏡難得青天白日裡露出那張姣好的面孔,原本參差不齊的頭發也長出不少。
蕭青雨第一時把手按在劍鞘上,警覺道:“你是誰?”
李懸鏡看也沒看他,隻是望着多日不見的薛鳴玉腦子一抽筋說:“我頭發長了,你還願意幫我剪嗎?”
他以為他已經很鎮定,殊不知微垂的雙眼濕漉漉的,瞧着既可憐又委屈。這模樣使得蕭青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以為他有病。
他問薛鳴玉:“要幫你趕走嗎?”
薛鳴玉:“不必,多謝你的好意。我認得他。”
既然她這樣說,蕭青雨自然不會多管閑事。他把人送進去就回山上複命了。
李懸鏡跟着她們走到門口,猶猶豫豫地想要進去,但又心虛理虧。薛鳴玉沒理他,正眼都不曾瞧他一下,他則垂首胡思亂想,甚至掐了朵花拔着花瓣一片片數薛鳴玉會不會來見他。
可惜直到天黑了,地上也散落了一地的花瓣,薛鳴玉還是沒出來叫他。
她定然是為他不告而别發惱。
他想道。
然後失魂落魄地跳到樹上,又不敢朝院牆内張望,隻是抱膝蜷縮在枝幹上,背對着宅子,一邊悄悄期盼她每日路過時瞧見他能心軟。
這一期盼就期盼了數日,他在樹上蹲得腳也酸,臉也麻,連頭頂上的樹幹都被不知名的鳥做了窩、生了蛋。臨了唯獨他還是孤零零一人。
李懸鏡險之又險地避開一泡鳥糞,終于忍無可忍地找上門去——
恰好薛鳴玉正開門打算出去,一看見是他立即就要把門關上。他情急之下慌忙把手塞進門縫裡,愣是被用力夾了一下,頓時疼得嘶聲。
“你這是做什麼?”薛鳴玉看着他。
李懸鏡臉都白了,卻仍然不敢叫痛。隻是眼裡含着薄薄的淚光,朦朦胧胧地朝她望去,“你别不見我。”
薛鳴玉抿唇看了他一眼,再度要把門關上。
眼看着門第二次要被阖上,他想也不想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薛姑娘,你聽我說……你聽我說,好不好?”他苦苦哀求着抱住大門,生怕晚一步又要被關在外面,從此見不到她。
薛鳴玉蹙眉,“松手。”
他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勇氣,“我不松。”
于是她和他賭氣似的向後退了一步。
“好,你不肯松手,那我大不了以後都不關門。”
李懸鏡聞言當即脫口而出:“你不關門,那我就夜夜不睡,在這給你做個看門的石獅子。”
薛鳴玉無動于衷:“你再這樣潑皮耍賴,我就去報官。”通緝他的畫像先前可還在告示欄上挂着呢。
但他咬咬牙竟梗着脖子應了:“你報官我也不走,我就坐這兒等他們來拿我。”話雖如此,他卻越說越委屈,眉眼耷拉下來。
薛鳴玉點點頭,“既如此,你等着,我這就去報官。”
她說走就走,一下把他弄得慌了。他看看懷裡抱着的門框,再看看她逐漸遠去的背影,不由後悔莫及地暗罵自己犯蠢,然後連忙起身追了過去。
“你真要去報官?”他哀怨地偷眼斜觑她。
薛鳴玉目不斜視,“那是自然,我可不是你,不會編謊話唬人。”
“我什麼時候編謊話——”他話說一半卻又戛然而止,因為想到了之前自己裝道士的事。雖說這也不是他本意,都是那些地痞的臆測。而他也不過是順水推舟應下了。
隻是沒想到一連串惹出這許多麻煩事。
他簡直長了幾張嘴都說不清。
李懸鏡絕望地跟着薛鳴玉走進衙門,本以為自己終究躲不過往牢房裡走一遭,沒成想衙門的人竟說不抓他了。
“那幾個地痞流氓半個多月前就被人告到上頭去,上頭早派人拿去了。”是以李懸鏡的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李懸鏡不由大為松一口氣。
“既然沒事了,那咱們就回去罷。”他小心翼翼道。
然而薛鳴玉隻是定定地瞧他,半晌,她忽然對他笑了一下。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她說:“你還真是命好。”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登時咬着唇唯唯諾諾地跟上去,又一面去想她方才的話是何意思,是誇他,還是貶他?可他糾結了半晌,終于還是認命地歎息一聲,不好再自欺欺人下去。
她不痛罵他一頓就罷了,哪裡還會誇他?
但李懸鏡此時甯可被她痛罵一頓,總好過不冷不熱地隻當瞧不見他。
走到門口時,他看她自顧自進去,門也不關,當即對她道:“我今晚哪兒也不去。你趕我,我也不走。”
薛鳴玉身形一頓,背對着他道:“你走不走與我何幹?況且也用不着我趕,腿長在你身上,你厭倦了這裡,自然知道跑。”
“我何時厭倦了這裡?”李懸鏡驚得睜大眼睛,隻覺百口莫辯,“你不曾看我留的信嗎?”
“什麼信?”薛鳴玉側過小半張臉,“我隻看見一張紙,盡寫了些讨人厭的話。我不喜歡,燒了。”
“燒了?”
他先是呆住,急得簡直一口氣就要喘不上來,而後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這是看見了,才小心地對她笑,“燒了便燒了,我那日走得匆忙,字也潦草,不好看。改日我寫個更好的。”
“誰要你的東西?”
“不要就不要,”他立即順着她的話應和,又問她,“或者要我去做什麼?隻消你說。”
薛鳴玉:“我說了難道你就肯聽?”
“我肯!”李懸鏡忙不急道,“你要我做什麼,我都肯!”他恨不得她當即提出成百上千個要求來,就不怕她再突然消失了。
一想到他好不容易從山上下來,結果卻不見她去向,整整守着這處空宅子一月有餘,他就心裡發慌。
薛鳴玉終于轉過身,“帶我去見你們道觀也肯?”
李懸鏡登時臉一僵。
他又不是真的道士,哪裡去找個道觀領她瞧?便是真帶着她去,這要是往後抖摟出來,便是又一樁騙人的罪過了。可不答應的話……
李懸鏡眼見着薛鳴玉的神色驟然冷了下來,什麼都顧不上了,“我答應,我答應!”别說帶她上山,此時此刻她就算要他把臉劃爛了,他都不會猶豫一下。
他平日裡可最珍愛他這副好相貌了。
得了他的允諾,薛鳴玉這才面色慢慢好轉。她引着他進屋寫了字據,并仔細折起來。然後俯身捏着他下巴,一點一點将字據塞進他口中。
“這如何能吃?”
李懸鏡含糊不清地驚道。
他的臉漲得通紅,不知是為她離他太近了,還是為着嘴裡蘸了墨的紙。
“光寫下來可不行,我信不過你的話。”她的手指輕輕按在他水紅的嘴唇上,“怕什麼?總歸吃不死你。”見李懸鏡慌亂地不斷眨着眼,她忽然笑起來。
薛鳴玉頃刻間幾乎與他鼻尖貼着鼻尖。
“吃進去的諾言可不許再吐出來了。”
李懸鏡……李懸鏡簡直要在她的注視中目眩神迷。他生生把紙團咽下去,而後可憐巴巴地望着她,“那你願意原諒我了嗎?”
“鳴玉。”
他磕磕絆絆地小聲叫了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