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到她快要完全忘了這件事時,忽然有人敲響了她的門。
正是傍晚,薛鳴玉剛結束一天的課業,閑閑地收拾東西。聞聲她走過去打開門,“是您啊。”她微笑起來,把留堂的小姑娘叫出來。
“齊铮,你兄長來接你了。”
小姑娘頓時旋風一般嗖地蹿出來,“老師!老師!你瞧,我的最後一張字也寫完了!”她一下蹦得很高,翹着兩條辮子把手裡的字帖高高舉到薛鳴玉面前。
薛鳴玉聲音柔和地誇贊她:“寫得很好。”
于是她更高興了,又舉着去和她兄長炫耀。
她兄長生得一張白淨文秀的臉孔,五官算不得多精緻,卻看了叫人舒心和悅。整個人站在那便溫溫柔柔的,如春風迎面。
他順着齊铮的心意仔細瞧了她的字,也極其詳盡地評點稱贊了一番。這之後才從袖中掏出一隻秀麗的錦袋,十分小巧的模樣。
書生把錦袋遞給薛鳴玉,“小妹這些日子多虧您了,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望您收下。”
薛鳴玉當即便要推拒。
卻被齊铮搶了塞給她,“老師你别不要啊,這可是我哥哥親手刻的印章。你昨天不是說原來那個壞了嗎?我一回家就說了,哥哥晚飯都沒吃試了好多次才刻出來的呢!不要白不要啊!”
書生遭人拆台,不由尴尬極了。
他無措地低下頭,“我手藝不大娴熟,讓您見笑了。”
薛鳴玉為着他慌亂羞愧的神色不覺多看了一眼。轉眼間她便改變了心意,将錦袋打開。果然裡面悉心裝着一枚玉章。其實這玉章刻得很不錯了,書生的自貶恐怕也隻是謙辭。
她摩挲着玉章凹凸不平的紋理,認真地向他道謝:“您多費心了。”
于是這對兄妹倆如出一轍地笑起來。
仿佛她肯收了東西,倒成了她們之幸了。
……
薛鳴玉本以為這件事會到此為止。
然而第二日中午齊铮竟然不回去用午飯了,說是提前帶了糕點來學堂。她親親熱熱地湊在薛鳴玉身旁,糕點就擺在眼前,卻一個勁兒地撚着要喂給她。
“老師你嘗嘗嘛!”
薛鳴玉再三推不掉,隻好低頭抿了一塊,味道倒是香甜得恰到好處。見她肯吃,齊铮高興極了,躍躍欲試着恨不得将一整盒全塞給她。幸虧被薛鳴玉強行勸住了。
“這是哥哥做的,是不是很好吃?”
分明周圍沒人,齊铮仍舊湊到她耳邊偷偷摸摸說悄悄話似的:“哥哥說不讓我告訴你。”說完她沖薛鳴玉眨了幾下眼睛,有些委屈地撇着嘴,“可是我憋不住。”
“他越不讓我說,我就越熬不住想說了。”
叽裡咕噜說了一連串後,齊铮又小聲對薛鳴玉說:“老師,我哥哥是不是很賢惠啊?他既會刻章,還會做好吃的……他什麼都會,可能幹啦!”
她掰着指頭一個個數,說着說着息了聲,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冷不丁道:“老師,你要不然把我哥哥娶回家吧?”
“到時候我就和老師一起住,然後讓他給我們洗衣做飯!”她眼睛亮晶晶的,“好不好?”
薛鳴玉柔柔笑着,不言。
但翌日起,她便再不肯收齊铮的東西,并催着她同其她孩子一樣回家。書生大概也是個知情識趣的,從此不敢假托妹妹的名義各種笨拙地讨好她。
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隻是他的好總讓薛鳴玉如鲠在喉,就像咀嚼着他親手做的甜糕,松軟芬芳,入口即化,卻甜得乏味單調。和他成親似乎不錯,但她往後的人生從此也幹癟得一眼能看得到底。
她不喜歡。
更不甘心。
她隻會和令她嫉妒的人成親。
至少他們能讓她得到什麼。
薛鳴玉獨自坐在油燈下對着光一點點轉着手中的玉章把玩了會兒,半晌,她抽出一張白紙寫了封信。這封信第二天被她親自送給了翠微山下的守門人,并煩請他幫忙帶上去。
信中沒有多餘的内容,隻問了薛鳴川的歸期與下落。
收信人是崔含真。
他和薛鳴川自那年之後私下裡時有往來,也給過薛鳴玉一樣信物,說是她需要的時候便可以拿着這件信物去翠微山找他。
可在此之前,薛鳴玉一次都沒找過他。
但如今不同往日,再不主動做些什麼,她懷疑自己遲早會被漸漸抛棄,然後被他們的世界慢慢排擠出去,就像踢掉一個不足輕重的石子。
薛鳴玉絕不接受。
然而,回信未至,反倒引來了許久不見的崔含真本人。
他風塵仆仆地趕到,“不瞞你說,他的去處我也不知。很多事他不止瞞着你,也瞞了我。我不能回答你。”他長歎一聲,歉疚溫和地望向她。
“但我能帶你上山。”
崔含真:“你要跟我上山嗎?”
薛鳴玉:“上山做什麼?”
他斟酌道:“你或許可以和門中弟子們一同習武,雖然你不能修煉,但借此強身健體也是好的。”
薛鳴玉思索了一刻,詢問道:“山上會有許多書能看嗎?”
這便是提要求了。崔含真聽見頓時松了一口氣,“自然。”
“那我聽你的,”薛鳴玉輕聲對他說,“你帶我走吧。”
……
她和鄰裡說好有事要出遠門,請她們幫忙照看宅子,又把學堂暫時關了。在她有條不紊安排瑣事的時候,崔含真就沉默地在那棵柳樹下等候着。
他施了咒,旁人都看不見他,唯獨薛鳴玉在他的默許中,成為了例外。
薛鳴玉簡單收拾了衣裳便跟他走了。
結果剛到山門,就有人奉命傳喚崔含真。崔含真匆忙間隻來得及給她安排了住處便離去。除此以外,還有一枚令牌。
“你拿着它便與門中弟子無異,可在山中暢通無阻。你要的書,亦能通過此令牌去藏書閣借閱。”崔含真如是交代道。
薛鳴玉握着它翻來覆去地打量,“好,多謝。”
她把令牌收好,又去看自己的住處——小院清幽,樹木蔥茏。呼吸間俱是沛然靈氣,叫人心曠神怡。隻是這院子并非獨自隐于一角,就在隔壁還有另一處更為簡樸的院子。
瞧着似乎是空的,沒人住。
薛鳴玉站在院門外探頭朝裡窺視,正要轉身時,卻驟然聽見有人自她背後質問道:“你是誰?”聲音淬了雪一般,透着凜冽的寒意。
她訝然回首。
卻毫無預兆地撞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蕭青雨。
隻是不見他暗金的豎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