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一聲,袖刀噌地刺去,卻在千鈞一發之際被随手拎起的鍋蓋擋住。
“你又心急。”
他丢掉鍋蓋,站在她右側,模仿着她方才的動作與位置,“雖說出手要快,要出其不意,但不能亂。尤其袖刀這樣的武器最要幹脆利落,保證一擊必中。”
薛鳴玉若有所思地注視着他,而後冷不丁掣刀逼近他丹田。刀尖閃着寒芒,直直對準他要害。
“這樣?”薛鳴玉歪着頭問他。
薛鳴川右眼忍不住一跳。
她學這些倒是比誰都快。
他迅速握住她的手腕,把刀挪開,然後趁機提起一籃子肉彎腰推到她身前。
眼看着薛鳴玉下意識用空出的手緊緊抱住籃子,他言笑晏晏地站直身體,“你做得很好。要是能把東西送給張嬸就更好了。”
薛鳴玉不滿意地撇嘴,“為何我非要同那些人打交道?”
“因為你活在這世上,就免不了要和人來往。你如今不覺得什麼,可出了事,人人都喜歡護着與自己親近的。關鍵時刻一兩個人的心軟,結局可能就大不相同。”
“與人為善,也是與己方便。”
況且他不會總是在她身邊。他和她終究是兩個人,是兩個人便各有各的路。
薛鳴玉怏怏地拖沓着步子往外走。
她最不擅長做這種事了。
……
但再不擅長的事重複上數年也總能學得有模有樣。
起碼十七八歲的薛鳴玉明面上瞧着不會再被人視作一個言行怪異的冷血動物。
照薛鳴川的話說,她幼年長于深山,見過的野獸比人多,因此更接近于獸。如今她和人呆久了,自然就沾染了人氣,更像一個人。
這使得他格外欣慰。
“野獸的規矩在人群中是行不通的,遲早會讓你吃虧。你要活得好,要不受人壓制,就得拿人的規矩去對付人。”他替她盛了一碗湯。
她這幾年在長身體,個子也竄得快,因此他時常變着花樣熬補湯給她喝。隻可惜錯過了最佳生長期,因為幼年發育不良,因為天生根骨不夠好。
薛鳴川覺得很可惜。
“我總能想到法子的。”他對薛鳴玉許諾,說一定會把她身體調養好。修仙界如此之大,奇珍異寶不可勝數,總有辦法彌補她的天生不足。
薛鳴玉沒當回事,但她現在學會了委婉。因此即便她不信,也隻是颔首,“好。”
她埋頭用飯,他提前吃完了便去忙着編書。
*
薛鳴川辦了間學堂,起初隻有他一個教書先生,如今薛鳴玉漸漸大了,也開始學着帶那些孩子。不過她也還年輕,大人并不指望她們能教出什麼名堂,隻要識文斷字便很好。
這幾日薛鳴川就是在把要講的書給薛鳴玉條理分明地備好。他準備退了。
他不能做個徹底的凡人,他閑暇時總要修煉。
薛鳴玉本來不以為意,直到有天早上她突然在附近遍尋不見薛鳴川。幾乎到了晌午才在書房裡摸到一紙信箋,說三天後便回。
信箋寫得沒頭沒尾,且字迹潦草,似乎分外匆忙。
“老師,怎麼了?”有個小姑娘跑過來拉住她的衣角仰臉看她。
薛鳴玉擱下信箋,若無其事地微笑,“不打緊的事罷了。走吧,我們回去念書。”她握住小姑娘的手往堂上走。
薛鳴川離開了三日,她便如常過了三日。
第一日尚未習慣,總覺得少了什麼,屋子裡空蕩蕩的;第二日方才對着無人的廂房恍然意識到他不在家;第三日終于逐漸适應,然而薛鳴川卻回來了。
他回來得晚,天色早就暗了,薛鳴玉也熄了燈。
于是他将從山上折下帶回來的花枝輕輕擱在她窗下,不曾攪擾她的好夢便回了屋。
……
此後薛鳴川時常突然消失一段時間,短或寥寥數日,長則幾月不等。
隻是每每他回來都要給薛鳴玉捎回一枝時令的鮮花。那些花枝被他用靈力滋養着,數日不敗,待落到她窗前,被她迎着月光捏在手上細細端詳時仍舊沁着清寒的露。
每一枝花薛鳴玉都要斜斜插在瓶中,哪怕花瓣凋敝,徒留光秃秃的杆子,她也不丢。
“我要留着以後數一數究竟攢夠了多少枝,你才肯告訴我你每回都是躲着我去哪兒了。”她把手沾濕,一面将指尖的水珠灑上柔軟的花瓣,一面側過臉輕輕瞧他一眼。
薛鳴川頓時如坐針氈,隻是閃躲着眼神,為難地笑。
也是奇怪,從前她性子更執拗,他都鮮少有真正感到棘手的時候。如今按理說她的脾氣已溫和許多,甚至大多時候更通人情,可他卻越發容易在她的眼神下節節敗退。
甚至感到煎熬。
他長歎一聲,忍不住想道,莫非是長大了氣勢比過去更盛嗎?
薛鳴川含糊地應付過去。
他不答,薛鳴玉也不逼他。她也逼不了他,真逼急了他就會跑。有時是躲到翠微山上去尋崔含真,有時或許是别的什麼地方,她不知道,也找不到。
因為她是個凡人。
凡人的本事總是有限,最遠能看到的地方卻僅僅是修士的腳下。
她愈來愈清晰地認知到這一點。
不公平,但是現實如此。
薛鳴玉垂下眼睑繼續回屋裡溫書。
結果幾個時辰後,薛鳴川又來敲她的門,含糊不清地說:“鳴玉,我恐怕又要出一趟遠門。”
她一怔,竟覺得稀奇,“難得你出門能知會我一聲。往日裡你不都是丢下一張紙,便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嗎?”
“這次不大一樣。”或許是隔着一扇門,他的聲音聽着發澀,有些沉悶。
薛鳴玉翻書的手指停了下來,但沒有擡頭,“要多久?”
對面沉默了半晌,才輕輕說:“不知道。”
“不知道?”薛鳴玉終于望向門外,“你要去死了嗎?”不是她咒他,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他應當和什麼人結過仇怨。而修仙界的仇怨,向來是你死我活。
但對面仍舊是輕聲回答:“不知道。”
于是兩個人都不說話了,隻是陷入了各自的沉默。
過了會兒,薛鳴川又忽然道:“算了,你當我沒說過吧。我不去了。”說完他的腳步聲便匆匆往遠處飄去。
然而翌日一早,薛鳴玉仍舊隻得到一紙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