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幾乎要哭了:“我真不是什麼林婉姝,我都不認識她……我名字最長叫林阿姝,雙木林,女朱姝,我父親是村裡書信先生,我娘帶我養點蠶種點莊稼,沿海撈點魚,真的跟那什麼林婉姝一點關系都沒有!可能我們隻是長得像!”
“沿海?”
阿姝立刻點點頭:“對啊,林家村靠海,我就是在海邊撿貝殼的時候遇見的你。”
謝長殷記得文書中寫,林挽姝年少随母住在祖籍青州,青州地處内陸,無論如何也與海搭不上邊。
而且據他了解,林挽姝自幼養在深閨大家閨秀,是淑女,青州那支林家就算再沒落,怎麼會讓一個小姐當村姑?
性情還如此軟弱天真,吓唬兩下便哭,和他那夜見到堅貞英烈女子大相徑庭。
他接着又試探她:“林儒賢死了。”
謝長殷盯着她的臉,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
但她那雙單純水潤的眼眸裡沒有一點變化,先是沒反應,繼而有些疑惑,看着他的眼眸小鹿般的,像是在說: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謝長殷暫時放下一點猜忌,剪刀尖依舊對着她的頸側動脈,“不是沿海嗎?帶我去看。”
“哦,好。”阿姝被他抵着後腰在前面走,走了兩步忽然感覺身後觸感消失,回頭問他:“你怎麼不走?”
卻見高瘦的少年身形晃了兩下,閉上了眼脫力般朝她倒過來。
阿姝慌忙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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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姝很想把這個兇狠的少年扔出去,都快挪到門邊,一推門外面料峭的春風撲面而來,和冬風差不了多少的冷。
算了,倒春寒呢。
就先讓他留在這裡幾天,等天氣一暖,一定趕他走。
拖動中似乎扯到傷口,少年皺了皺眉。阿姝查看了一下,傷口又裂了滲血了。好能忍。這要是阿姝能疼得大哭。
她看了看他蒼白的肌膚,上面白紗布下的血痕觸目驚心,傷口是她和她娘包紮的,這具身體有多少傷她基本清楚。少年隐忍疼痛的表情顯得格外蒼白脆弱。
他以前過得有多慘啊。阿姝決定不和他計較。
等謝長殷醒來的時候,又是一個大白天,小木屋窗口傾瀉下的日光,小爐正煮着陶罐裡的湯水,屋裡飄散着藥味。但比起上次,這次屋裡沒有人。
謝長殷下床走到門邊。
外面小院裡上午陽光燦爛,她在竹竿邊曬着床單被褥,手腳利索又輕快,哼着某種鄉間小調,聽着心情很好。
阿姝曬完床單,一回頭瞥見他立在門邊,吓了一跳:“你怎麼起來了?”
她将他推進屋中,将藥爐熬好的湯藥倒出來。
她見他遲遲未動:“你不喝?”阿姝翻了個白眼,“你放心,我都救了你,不會害你的,要害早害了。”
謝長殷端着藥碗一飲而盡。
阿姝見他還算乖,寬慰他說:“你的傷太重了,修養幾天,等修養好了,我再帶你去看海,到那時你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了。”
說着她又想起他威脅她的事情,負氣道:“你這人先前太過無禮,等你傷養好了天氣暖和了你就走吧。”
醒來後的少年沉默寡言,輕點一下頭:“嗯”。
看着悶悶的。阿姝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但去看他,少年黝黑的眸子,藏着她無法觸及的東西,阿姝感覺有點古怪,不知道古怪他還是自己。
她阿娘來了,問候了謝長殷幾句,給他換傷藥。阿姝一見到阿娘就笑眯眯的,眼睛黏在阿娘身上撒嬌。
在少女林阿姝的認知裡,阿娘是個特别好的人,溫柔、和善、安全、強大。
阿姝很喜歡阿娘,她調皮搗蛋時,阿娘總是會用自己的方式讓她明白道理。從不會像村裡别的父母那樣打罵。她阿爹出遠門學手藝了,自有記憶起,見阿爹的時候少,倒是天天和阿娘賴在一起。
這不,阿娘知道是眼前的少年掐紅了她女兒脖頸,問過女兒看法意願後,也欣然留下這個少年,對待少年溫柔,沒半分責罵,并且還如先前一樣幫他換藥。
她将少年的外衣褪去,露出裡衣,待到要解開少年腰側系帶時,被少年一把按住。
少年擡起的眼眸淩厲,不介意眼前婦人為自己換藥,而是擡頭看向一邊的阿姝。
林母知道少年的意思,笑了笑,眼尾的笑紋顯得她更溫柔和婉,她說:“沒關系啦,還是阿姝救的你呢,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們母女倆給你包紮,該看的早看完了,孩子你不用害羞。”
謝長殷臉色一時有點黑。他沒想到,自己會讓一個與身體年齡相近的少女看光。
尤其是,在一張林挽姝少女化的臉下,就在她的注視下,換藥。這讓謝長殷頭皮發麻,渾身僵硬。
在他來這之前的那個林家,世代書香,儒門出身,最是貞烈守節,将迂腐禮儀忠孝禮義看的比誰都大。怎會如這對母女,如此直白地看着男子赤.裸之身,眼睛都不眨?
謝長殷有點相信林阿姝說的,或許隻是長得像。
換完了上半身的傷藥棉布,還要扒褲子,換腿上的傷藥。謝長殷再忍受不了,奪過傷藥棉布,對客氣又溫柔的婦人說:“我自己來,您們先出去。”
到傍晚,天色漸暗。才剛入春的山裡就漸漸寒涼了。
低矮的農家茅草屋,剛煮過飯菜的爐竈尚有餘溫,竈旁放了個簡單的小火盆,盆裡是飯後剩下的炭火,三個人坐小木墩上圍着取暖。
原本隻有兩人,但林母見謝長殷吃完飯要回屋子,非把人拉來一起烤火。
“山間寒涼,烤一烤暖和。”
于是就變成了現在的三個人。烤火,烤地瓜,邊等地瓜熟邊聊天。
主要是林母在聊。她閑聊一般地問起他的情況,叫什麼?來自哪裡?幾歲了?
謝長殷胡亂謅了幾個,口不對心。
黑暗将每個人面目遮蓋,又有星火與熱量從身前傳出來,烘得人暖暖的。林母或許覺得這孩子内向,就不再為難他,轉而跟阿姝說話。
火一直燒得熱熱的,直烤到地瓜熟,阿姝撕開脆皮,咬上一大口,臉上露出幸福滿足的神情,“好吃!”
林母慈愛地摸摸她的頭。
謝長殷在一邊看着,默不作聲将烤地瓜慢條斯理送入口中。同時心中嘲諷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