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荒野,破廟。
蛛網飄飛殘破的觀音佛像前,林挽姝雙手握着一柄長劍,手在顫抖,劍身不穩定地輕晃。她還是牢牢抓住劍柄,就像抓住她所能抓住的一切。
她維持一個防禦的姿勢,雙目緊緊盯着門口,神經高度緊張,身邊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草木皆兵。
四面楚歌。這個詞就是她現在的處境。
這個破廟外邊已經圍滿了錦衣衛的人,她如網中之鳥、砧上魚肉,插翅難飛。
她林挽姝,本是當朝禦史之女,過着書香門第琴棋書畫的閨閣小姐生活,但在幾月前,朝野格局變化,閹黨上台.獨攬大權,她父親因曾反對閹黨專權,被安以叛國罪誣陷下獄,不久便不堪酷刑死于獄中。
林家滿門皆被滅。在官兵上門屠掠當晚,林挽姝被父母拼命趁亂送走,連帶的還有父親收集的閹黨罪證。
林挽姝帶着罪證流亡數月,使用各種手段逃避追殺,結果兩天前,還是被錦衣衛找來鎮上。
她轉身離開,一路在不認識的荒郊野嶺策馬狂奔逃命,從向後隐約瞥見錦衣衛身影出現的那刻起,林挽姝就知道,逃不掉了。
夜雨淅淅瀝瀝,廟門出現一道挺拔的人影,飛魚服,繡春刀,夜雨如血從刀尖滴落,他自外面暗處緩緩走上來,恍若死神上門。
新上任的錦衣衛指揮使,謝長殷。
“證據在哪裡?”他嗓音冷漠,像對死人:“你自己先說,還是我幫你說?”
那眼神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眸中兇戾血氣,是常年見血的人才有的。
林挽姝打了個哆嗦,謝長殷雖為新上任的指揮使,可他兇狠孤戾的名聲在他還是個小卒的時候就傳出來。落到他手裡的刑犯,死得比别處錦衣衛的刑犯更慘更痛苦。聽說他新增了刑獄五十多種刑罰,樣樣讓人生不如死。
那些損陰德斷子絕孫的殘忍事他沒少幹。這人就是坊間傳聞的,“地獄裡爬出的惡鬼”、“人間修羅”。就不該存在人間。
而他為人也是為清流文士所不恥。為了權勢攀附太監,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
如果說錦衣衛成了太監的鷹犬、走狗,那謝長殷就是瘋狗,無所顧忌、見誰都咬。是奸宦手下一把最鋒利的刀。
“如果我交出證據,你能放我走嗎?”林挽姝持劍的手握得顫抖,聲音帶着柔弱小姐的怯懦緊張。
“不能,不過我可以讓你少受點罪,痛快地死。”謝長殷步履從容,毫不在意,那雙冷漠的眸子高高在上,帶着上位者的從容閑适。
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姐,他殺她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謝長殷其實長相也很俊美,絲毫不輸“京中四大公子”,但他最突出的兇戾陰翳的氣質,常常讓人忽略了他的美貌,隻記得“人間修羅”。
林挽姝似乎權衡了一下,一雙水眸盛滿驚慌害怕,像大廈傾倒後無處可去的小動物。
本來這種依附家族的小姐,在家族傾倒之後也隻能随命運飄零。就算靠着父親留下的人脈躲避追捕,又能躲幾時?
“那、那好吧,我給你,但你要說話算話,我怕疼。”
謝長殷淡淡點頭。
林挽姝從衣兜裡摸索出一個布包,布包有四個方正的角突出,看形狀應該是書本冊子之類。
她面上似乎不情願,但迫于形式隻得違背内心,因此還垂了幾滴清淚。
林挽姝顫顫巍巍戀戀不舍地将布包遞出去,謝長殷上前表情淡淡擡手接過——
時間仿佛被拉長,在謝長殷伸出手指将觸碰到包裹的那一刻,林挽姝原本低垂着的恐懼含淚的神色陡然變得淩厲。謝長殷抓上包裹時,林挽姝捧包裹的手底下忽然多出一把匕首,直刺向謝長殷的心髒!
火石電光間,謝長殷一手拿起包裹,一手握住她手腕翻轉,匕首被甩飛哐當一聲掉落在地。林婉姝擡腿揣他,幾下拳腳淩亂相交,最後兩手腕被他用一隻大手緊梏别在身後,而她人抵着柱子呈現被押解的狀态。
“真的證據在哪裡?”
身後上首傳來謝長殷低低威脅的聲音。林挽姝背後被他用刀抵着,毫不畏懼大罵:“你不會知道的!你們這□□黨的走狗!鷹犬!助纣為虐霍亂朝堂,你們都不會有好下場!”
“不知死活。”謝長殷的刀直接往下紮去,卻在紮到一半時微頓。
他低頭擡手,在心口處摸了兩下,拈出三枚極短的銀針。說是針,但前面已經看不到針頭,隻有一截指甲蓋長度的針尾,頭發粗細。極細極小,又軟又韌的材質,就像衣上絲線,難怪他一時沒有察覺。
“你做了什麼?”他眼眸微眯,這回帶上了真正的殺意,手覆上林挽姝的脖頸。
林挽姝腹下流血,脖子被狠狠攥住,劇痛無比,呼吸困難,可她還是艱難地笑出來,笑得暢快:“在你擋開匕首時發動的機關,三枚奇毒做成的針,入體即融,無藥可解,你就等死吧!”
“找死。”謝長殷心口絞痛,眼中殺意畢現,用力收緊五指,手上青筋露出。
林挽姝呼吸越來越困難,徒勞地摳着脖頸上的大手,表情越來越痛苦。
“甯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我死前能拉條惡犬當墊背,也值了。”
謝長殷吐出一口血,毒素入侵,越來越激動,兩手抓握着林挽姝搖晃,猙獰恐怖。“交出解藥!”
轟隆!
一道驚雷悶聲,外面的雨勢忽地大起來,越來越大,隔絕了外面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