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這兒，于磊會說‘我也是他們家的孩子吧？’，也會說‘那憑什麼就隻寵着他，就因為我年齡比他大嗎？’
‘我也不是覺得寵着小的就不對，’于磊當時是這麼說的，‘但是……但是也不能每次都靠貶低我來表達對他的寵愛吧，至少也要尊重一下我的想法吧？’
‘怎麼了，’給玉米地施肥的穆青回頭看着他，‘他們今天又說什麼話了？’
‘我二舅今天來了，說于傑成天隻知道玩兒，跟他哥不一樣。’于磊頓了一下，‘然後我爸媽就說……讀書成績再好有什麼用，把腦子都讀傻了。’
‘但我今天其實就是……坐在屋子裡寫作業而已，’于磊說，‘我明明什麼事兒都沒幹。’
——我明明什麼事兒也沒幹。
于磊平時跟他說的最多的就是這一句。
穆青有的時候其實挺為于磊不平的，大人總覺得大的會仗着年齡故意欺負小的，所以就拼命對小的那個更好……但其實隻要稍微對大的好點兒，大的那個孩子自己就會把愛分出來給小的。
但于磊的家裡人明顯跟他的想法不一樣，不會因為孩子的想法就真的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然後就會變成倆兄弟誰都沒問題，但兩顆心就是沒法連在一起的狀态。
“他今天不是幫你帶一對情侶上山嗎？”于傑說，“他回家之後狀态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給大的打預防針的時候說着‘肯定不會偏心’。穆青看着于傑。但人是不可能不偏心的。
“他以前是什麼狀态？”穆青問。
“我不知道，我也形容不出來……就是一種感覺。”于傑低着頭，“……穆哥，你說我哥會走嗎？”
穆青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句話，他轉頭看着旁邊的牆面，模棱兩可：“人都會走不是嗎？我也遲早會走的。”
“這不一樣！”于傑忽然喊，“他走了跟你走了又不一樣，你走了還是會回來的！他不會了！他不會回來了！”
穆青這才注意到于傑哭了。
他忽然就覺得很難辦，于傑這人性子其實跟小孩兒差不了多少，嘴欠，讨人嫌，但相處起來也不費勁，就算生氣了也會很快消氣。
于傑被他老爸打哭過，也被他老媽罵哭過。但沒有哪一次是跟這次一樣，沒有幹嚎，就隻是在流眼淚而已。
他本來就沒什麼安慰人的經驗，這會兒都想直接飛去于家把于磊抓過來了。
雙面間諜的壞處大概就是這樣，他不可能跟還哭着的于傑說你不用這麼難過，你哥其實早就想跑了。也不可能跟于傑譴責于磊想走的行為，作為聽于磊倒了那麼多年委屈的好友，他也張不開那個嘴。
穆青一邊想，一邊轉頭往外看。
然後正對上肖邵的眼睛。
少爺的眼睛還挺好看……等會兒，肖邵的眼睛怎麼在這兒？
肖邵這會兒不該跟他媽聊天才對嗎？
肖邵尴尬地沖他眨了一下眼睛：“聊什麼了，怎麼這麼大動靜？”
“你跟我媽這麼快就聊完了？”穆青看着他，“聊什麼了？”
“聊了一下你小時候怕狗，每天放學都被追着吓，忍無可忍後騎着自行車把那隻狗從山上追到山下的光榮事迹。”肖邵回答，“然後苗阿姨就去睡覺了。”
穆青嘴角抽了一下：“……她怎麼連這種事兒也要跟你說？”
“那誰知道，”肖邵回答，“我打算等明天再問問她你還有沒有什麼光榮事迹。”
穆青笑了笑，他看得出肖邵這會兒的狀态跟剛進門那會兒不一樣了。
老媽不愧是被評了幾年優秀教師的人，知道要怎麼才能解開别人的心結。
“你倆還他媽的是不是人啊！”于傑再次嚎了一嗓子，“我還在這兒哭着呢！不安慰我就算了，你倆怎麼還談情說愛上了啊！”
“怎麼了？”肖邵問穆青，很努力的忽視了于傑的‘談情說愛’，“怎麼就哭了？”還哭的這麼擾民。
“他覺得他哥要走，”穆青解釋，“我說人總要走的，然後他就開始嚎了。”
“你真是這個。”肖邵沖他豎了個大拇指。
“不然我還能怎麼安慰啊，”穆青說，“我還能抱着他，說哎呀寶寶不哭媽媽就在你身……”
肖邵果斷用手捂住了穆青的嘴：“閉嘴，你嘴怎麼就這麼欠。”
穆青很無辜地沖他眨了眨眼。
肖邵松開手，轉頭看着于傑。
雖然他也不怎麼會安慰人，但他安慰人的水平怎麼也該比穆青高點兒。
至少他肯定不會在别人哭着的時候，還說什麼‘哎呀寶寶不哭媽媽就在你身邊’的屁話。
然後肖邵走到了于傑的身邊，跟于傑隔了一段距離坐下了。
“于傑啊，”肖邵清了清嗓子，“你跟你哥肯定是住一塊兒的吧，那你肯定也知道你哥為什麼要走吧？”
于傑看着他，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那你覺得他如果要走的話，你攔得住他嗎？”肖邵問。
于傑嘴一癟，又掉了幾滴眼淚下來：“我就是因為知道我攔不住才哭啊，不然我哭什麼哭啊……”
“那你覺得穆青就攔得住你哥嗎？”肖邵立馬問。
于傑立馬擡頭看着穆青。
“我攔不住。”穆青回答得很果斷，“你哥什麼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真下定決心的話，誰攔得住他？”
于傑再次低下頭，又開始掉眼淚。
“我就這麼說吧，”穆青說，“你哥如果現在隻是一個念頭，那也用不着你攔，反正他不會走。但你哥如果已經下定決心了，你也别想着要去攔他了，你就……”
肖邵擡起頭看了穆青一眼。
你就在後面追着哭吧……
“你這段時間就多跟他拍點兒照片視頻什麼的吧……”穆青立馬調了個話頭，“等他走了還能當紀念，想他的時候起碼還能拿出來看看。”
于傑沒再說話，也沒再哭了，他隻是使勁地擦了擦眼睛。
肖邵張了張嘴，還是什麼話都沒說。
他本來覺得穆青說的話挺那什麼，但仔細一想，穆青跟于家兄弟認識的時間肯定比他的長，那肯定也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内幕。
所以他還是不要參與進這個話題了，多說多措。
肖邵一邊想一邊從廚房出去，然後把放在桌上的菜拎起來。
大概是聽見了菜跟塑料袋的動靜，于傑擡起頭來看着他：“這個時候做飯嗎？”
“嗯，我們明天上班要帶。”穆青一邊回答一邊從裡面取出肉，“你覺得冷靜下來了就用水洗把臉，然後過來幫我們擇菜。”
“你是不是有點兒過于欺負人了，”肖邵壓着聲音問他，“剛哭過呢。”
“總要學着接受吧？”穆青也壓着聲音，“而且我也是真不會安慰人。”
“行吧。”肖邵說。
于傑擦了擦眼睛：“你們現在是在一個地方上班嗎？”
“是啊，”穆青轉頭看着于傑，“我們現在在咖啡店上班。”
“哦。”于傑就那麼直愣愣地盯着穆青跟肖邵。
肖邵把米洗好，然後試了一下水的高度。
“這個豆腐是要拿來做什麼的啊？”于傑忽然問，說話的時候還帶着哭腔。
“做麻婆豆腐。”穆青回答。
“我來幫忙吧，”于傑站了起來，“給我拿個小刀，我把豆腐幫你切了。”
“你别再哭了啊，”穆青立馬說，“我做麻婆豆腐的時候會放鹽的，不需要你的眼淚。”
“哦。”于傑接過了肖邵遞過來的小碗跟小刀。
“先去洗洗眼睛。”肖邵跟他說。
“哦……”于傑走到外面蹲着擰開了水龍頭，然後使勁搓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等他走回來的時候，肖邵不出意外的發現于傑的頭發和褲腿已經濕透了。
……這人怎麼還越洗越濕了？
“你倆現在真在一起了啊？”于傑一邊往碗裡切豆腐一邊問。
“是。”穆青說。
就在他等着于傑說出一句很沒情商的話、然後自己好把于傑順理成章趕出去的時候，他聽見于傑說：“難怪你倆現在的說話語氣跟我爸我媽一樣。”
穆青切五花肉的手一抖，一刀切在了案闆的旁邊。
旁邊擇菜的肖邵也很小聲的罵了一聲‘操’。
于傑看着像是冷靜了，但是下一秒他看了看肖邵跟穆青，然後走到了肖邵的旁邊：“那個，少爺啊……”
“怎麼？”肖邵看了他一眼。
“我今晚上能跟你們一起睡嗎？”于傑問。
穆青跟肖邵同時轉頭看着他：“——嗯？”
“我這話不是要跟你們睡在一張床上的意思啊，”于傑立馬解釋，“我可以睡地上的！”
——不是這個問題，你就不能睡床或者沙發嗎？
就一定得是地上嗎？
肖邵剛想回答，就聽見自己的手機鈴聲響了。
他把手擦了擦，從兜裡取出了手機，發現是老爸。
今天又是交了一個男朋友又是安慰于傑的，他都快忘了自己答應過老爸、晚上回去要給對方打電話了。
“我先出去接個電話，”肖邵說，“你們聊。”
“去吧。”穆青點點頭。
等到肖邵出去了，穆青就看着于傑一下竄過來，然後站在他身邊：“你倆現在……是真在一起了啊，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是真的。”穆青推開他，“不過我警告你，你要敢在這會兒說什麼‘同性戀果然會傳染’的屁話，我立馬把你抽成豬頭……你這會兒就是眼淚流成大海我他媽也要抽你。”
“我不說，肖邵人挺好的……”于傑搖搖頭，“我就是想問我今晚能不能跟你們一塊兒睡。”
“你就不能回去睡嗎？”穆青有點兒不爽，雖然他也沒打算在跟少爺确定關系後就立馬做點兒什麼，但他現在就是很不爽，“你多大的人了，還要跟别人一塊兒睡？”
“我這眼睛都快成什麼樣了，回去肯定是瞞不住我哥的，我還不想讓他知道我已經知道他要走了。”于傑說，“你放心穆哥，明天好了我就回去，肯定不耽誤你們倆辦事兒。”
“辦個頭的事兒！”穆青心裡的不爽立馬被‘于傑居然敢用這麼龌龊的想法想他和肖邵’的憤怒蓋過去了，“再亂說話我現在就打電話讓你哥來接你回去！”
于傑立馬在自己嘴上比了個拉拉鍊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