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擡頭看着肖邵：“真的不清楚嗎？”

肖邵剛才說這錢是‘攢給自己的’，那意思就是這筆錢在肖邵眼裡是有其他用處的，怎麼可能沒有記賬？

“我騙你幹什麼。”肖邵上下晃了一下手裡的那張銀行卡，“我今天練了這麼久的拉花，手也是真有點兒酸了。”

“我……知道了。”穆青接過了那張銀行卡。他看着肖邵，很認真的說，“從裡面取走的每一筆，我都會記好的。”

他到時候都會還給肖邵的。

“好啊，”肖邵笑着說，“密碼是050901。”

……

結果非但沒弄清楚自己對肖邵到底是什麼感覺，現在還欠了對方一張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錢的卡。

穆青轉過身，盯着床旁邊的那盞燈發愣。

他有點兒想上網問一下要怎麼确定自己是單純的一時興起還是喜歡一個人，但想也知道那群隻知道湊熱鬧的網友會給出什麼樣的奇葩答案。

而且現在肖邵還給了他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所以肖邵生日是在九月一嗎？難怪當初會讓他叫哥。

穆青取出了手機，決定随便看點兒什麼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然今天别想睡了。

但摁亮屏幕後穆青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自己和備注肖長盛的聊天記錄。

這種腦子裡想着對方兒子結果下一秒就忽然看到老子的名字的情況太過尴尬，穆青下意識就關了手機。

他沒再盯着床旁邊的那盞燈，而是轉頭看向了他才買回來不久的黑色鐵架。

如果不是因為肖邵要住到他們家，他怎麼也不至于住進這個他有幾年沒進來的屋子。

他把老爸的照片全都收起來，幾年沒走進過這屋子，把和老爸有關的可以放起來的東西都藏起來，用那些老爸做給小時候的他的家具的時候也刻意不去想，更不會跟其他人主動提起關于‘那件事兒’的細節。

他計劃一點點把這個曾經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親人從記憶裡抹去。因為老媽再不能活動自如的腿，也因為這個人死去後、籠罩在他們頭上的那片陰影。

但和肖邵老爸約好了讓對方兒子在這個假期在自己住這件事兒，又從根本上打亂了他的計劃。

肖邵說修那個家具的人水平确實不到家的時候，他沒覺得有什麼。

把屬于老爸的那雙涼鞋和自己的取出來讓肖邵選的時候，他沒覺得有什麼。

他把‘那件事兒’講給肖邵的時候，還是沒覺得有什麼。

現在好了，不止把一堆從來沒跟其他人說過的事兒告訴肖邵聽了，眼看着自己也要陷進去了。

穆青擡起頭，盯着那隻正在緩慢向他頭頂上方移動過來的蜘蛛。

很小一隻，但是即使是在昏暗的燈光下，他也能通過對方毛絨絨的腿知道對方是蜘蛛。

要放以前，他根本不會在意這種玩意兒的存在。

一直生活在山上，就是會習慣那些時不時出現的蟲子和要拿去做肥料的糞便，也會被迫習慣應付那些讨人厭的‘熟人’。

這十幾年，他都是這麼過來的，也早就習慣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肖邵和自己今晚上的對話太讓人印象深刻，穆青總覺得自己的所有情緒都被放大了。

腦子裡更是不停地播放一些根本沒發生過的事情畫面。

一會兒是肖邵老爸指着他說你對我兒子沒安好心，早知道我當初就不送他上山了。一會兒是額頭不停往下流着血的老爸沖他喊，對他說‘你到底要記着車禍這件事兒到什麼時候？我都死了這麼久了！’，一會兒是那隻蜘蛛忽然落下然後掉在他臉上的畫面。

在最後一個畫面忽然出現的時候，穆青猛地坐起來。他套上了拖鞋，然後拿着枕頭走到了肖邵門口。

煤團不在客廳，大概率是在外面或者又是在肖邵房間裡。

那他這會兒走出來到底幹什麼？不知道。

‘蟲子可能會掉下來’難道要比前面的那兩個畫面更讓人覺得恐怖嗎？好像也不是。

穆青盯着眼前那扇門，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往後退了一步。

他現在甚至不知道這會兒要怎麼面對才把一張銀行卡遞給自己沒多久的肖邵。

那張卡對對方來說可能隻是張卡，但對他來說意義卻不太一樣。

他甚至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他不可能跟老媽說這件事兒，也不太可能和也許已經察覺出自己哥哥要離開這座山的于傑聊這件事兒，更不可能和現在還沒有‘愛情’這個概念的小梨渦談這件事兒。至于跟當事人肖邵商量，那就更不可能了。

但是在站在肖邵卧室門口的這瞬間，穆青的心裡忽然感覺到了平和——那是一種隻要知道對方還在屋子裡、就能習慣很多自己之前不能習慣或者壓根沒想過要去習慣的感受。

……好像他也不是特别需要眼前的這扇門打開。

他隻是需要一扇知道裡面有個人的門在自己跟前，即使這扇門不會為自己打開也沒關系。

就在穆青打算就這麼盯着門、直到自己重新退回到後面那個有着蜘蛛的屋子裡的時候，那扇隻開了一條縫的門忽然打開了。

穿着睡衣的肖邵從卧室裡探出腦袋：“怎麼了？你還不睡嗎？”

“我剛才正準備睡覺。”在被肖邵看着的時候，穆青忽然就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打算，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忽然發現天花闆上……有一隻特别大的蜘蛛。”

肖邵條件反射性地擡起頭，過了一會兒他才想起這那隻蜘蛛不在自己屋子裡，所以他重新看着穆青：“那你今晚要不跟我還有煤團一塊兒睡吧，明天我們剛好一塊兒去上班。”

穆青的視線從肖邵旁邊看過去，看見了一隻趴在枕頭旁邊的小黑球。

煤團打了個哈欠，就像這張床現在已經是屬于它的地盤一樣。能把怕人的煤團慣成現在這樣，少爺也是真有本事。

“……可以嗎？”穆青問。

“可以啊。”肖邵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