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最後停在了熟悉的房子跟前。

肖邵下了車後就迅速往穆青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們一塊兒進去？”

他一個人不敢進去。

穆青把頭盔取了下來。

“走吧。”穆青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取下來的頭盔放在懷裡，抱緊了。

他們倆就那麼并排着往門口走，然後一塊兒邁着沉重的步伐走進去。

剛走進屋子裡，穆青跟肖邵就同時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苗阿姨，還有在她旁邊跳來跳去像是在玩兒跳山羊的煤團。

肖邵用了很大的定力才沒讓自己在這個時候丢人的轉身就跑，他看了一眼旁邊的穆青，然後發現這人看着居然還挺鎮定的。

——好，跟苗阿姨對話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剛認的好兄弟！

肖邵順勢往下一瞟，看見穆青抱着頭盔的手收得很緊，青筋都迸出來了。

他收回了視線。

……行吧，人果然還是要學會靠自己。

緊張到青筋都迸出來的穆青估計是指望不上了，那就隻能指望他自己了。

“阿姨，”所以肖邵做了那個先開口的人，“我們回來了。”

苗阿姨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沖他笑了笑：“回來啦，你們倆站在門口幹什麼？坐啊。”

語氣聽着正常，表情好像也挺正常的，感覺沒什麼問題。肖邵一邊在心裡這樣想一邊坐下了，不過他隻坐在了沙發的邊沿。

下一秒穆青就迅速地坐在了他的後面，不過坐的位置也是邊沿。

作為知道他倆壓根什麼情況都沒有的當事人肖邵，在發現穆青在自己身後坐下的時候，都莫名有一種他倆好像是真有點兒什麼問題的錯覺。

以防苗阿姨一會兒也覺得他倆真有什麼問題，肖邵選擇了快刀斬亂麻：“那什麼，阿姨，我聽于傑說他已經跟你說了……”你就非得這個時候念繞口令是吧！

“就是……說了我性取向的事兒。”肖邵這話說得很艱難，聲音都有點兒發顫。

“是的，”苗阿姨點了點頭，“他确實是跟我說了這件事兒。”

“你忽然提起這件事兒，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嗎？”然後她問。

——好，來了！

“我就是想說……”肖邵咬咬牙，以防自己繼續用這種丢人的發顫語氣說話，他幹脆把話一次性說完了，“他說得對，我也确實是個同性戀，但我肯定不會幹那種帶壞苗阿姨你的兒子的……”

“小肖。”苗阿姨沒等肖邵說完，就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我從來沒有擔心過這件事兒。”

肖邵愣住了：“……嗯？”

“我今天之所以會坐在這兒等你們回來……”苗阿姨看着他，一字一頓的說，“是知道小傑到時候肯定會把這事兒告訴你們，而你們如果回來了後發現我沒在客廳，肯定會比發現我在客廳更緊張。”

肖邵沒有接茬，他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說點兒什麼。

他在出櫃後就‘被迫’接收了不少惡意，其中也有雖然說着性取向是你的自由但話跟表情都完全相反的人，所以他現在看得出來……苗阿姨這些話并不是說說而已，她是真這麼覺得的。

她是真覺得性取向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也真的就是在單純怕他們會害怕才會在這裡等他們回來。

但就是因為這樣……

“喜歡男生女生都可以。”苗阿姨繼續說着，“我也從來沒有擔心過穆青以後到底會喜歡男生還是喜歡女生，是他真正喜歡的人就行了。”

“……啊。”肖邵其實挺想回頭跟穆青說要不我們還是換一個位置吧，但他沒說出口。

因為感覺一旦說了，眼淚就會決堤。

“就算我今天真的生氣了。”苗阿姨拿起桌上的水杯，吹了吹後喝了一口，“也不會是因為你的性取向，而是生氣小于忽然就對我說出這件事兒的行為。”

“他說過這話後就慌了。”苗阿姨把還冒着熱氣的水杯捧在手裡，盯着慢慢升騰起來的熱氣說，“我以前就是做老師的，隻有做錯事兒的孩子才會露出他那樣的表情。”

“你是個好孩子，也沒有做錯什麼事兒。”她說，“所以不用這樣低着頭。”

肖邵把頭低下去，然後使勁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他根本沒想過自己等來的會是這樣的話。

“穆青，”苗阿姨大概是知道這個時候再說點兒什麼他就真要哭了，所以視線越過他，跟肖邵身後坐着的穆青說，“我讓小于幫忙弄了一下家裡還剩着的菠菜，你今天晚上可以做清炒菠菜嗎？”

“……啊？可以，當然可以！”穆青立馬回答。

等到苗阿姨推着輪椅進去後，肖邵還是維持着剛才那個低頭的姿勢沒動。

淚水滴到地闆上的時候他還愣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摸一把臉，才意識到自己是哭了。

掉下來的是他的眼淚。

——你是個好孩子，也沒有做錯什麼事兒，所以不用這樣低着頭。

他好像一直都在等這句話。

等老媽說，但老媽隻是在他要被扔上山之前把錢給了他。等老爸說，但老爸給的是一句‘我沒有你這個兒子’和他額頭上那道疤。

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都差點兒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做錯了什麼事情。

但他最終還是等到了，不是他之前以為會說‘就算這樣你也是我朋友’的好友，也不是他覺得就算不能接受也不會罵他的父母，而是從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阿姨口中。

……操。

肖邵低着頭沒動，過了一會兒他感覺旁邊的沙發慢慢回彈了，是坐在他後面的穆青站了起來。

穆青的鞋子從肖邵的眼前走了過去。

還沒來得及換下來的黑色運動鞋踩在木制地闆上，發出嘎哒嘎哒的響聲。

肖邵剛想趁這個時候擦一下自己的眼睛，就看見穆青的鞋子很快從另一邊兒走了回來。

他不得不趕緊放下自己剛擡起來了的手，假裝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就在肖邵決定先默默流淚的下一秒，他的眼淚滴在了忽然出現的煤團的臉上——穆青居然把煤團抱着過來了，還把貓拿到他的面前了。

“……你大爺的。”肖邵盯着煤團看了一會兒，還有那隻正抱着煤團的手，感覺自己還沒流出來的眼淚都被這一下給逼回去了，“你有病吧？”

小學的時候大多數男孩兒性格都不怎麼行，就愛跟女孩兒犯賤，惹哭了就愛這麼哄。

當時還小的肖邵看了這畫面，心裡就隻有兩個字：幼稚。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有被這種用幼稚的方式哄的一天。

“玩會兒貓你就不想哭了，”穆青一邊說一邊把煤團慢慢擡起來，讓貓跟肖邵保持平視，“所以要玩會兒嗎？”

肖邵本來想硬氣點兒說不抱，而且什麼叫‘玩會兒’啊？對煤團一點兒都不禮貌！

但下一秒煤團伸出爪子，拿肉墊輕輕按了一下他的臉。

還剛好是他掉眼淚的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