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是真有點兒想找個人算算他跟肖邵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了,不然怎麼他們每次都能被對方看見自己最狼狽的樣子。
他這邊兒剛想帶肖邵買東西感謝對方在看見自己哭過後陪在自己身邊,轉頭就聽見了肖邵跟肖邵他媽的對話。
他本來以為不會有什麼事兒,直到他忽然就聽見了肖邵越來越重的喘氣聲。
相同的喘氣聲他曾經在某家醫院的過道裡聽見過。
醫院的内部構造都大同小異,白色的漆一路從這邊粉刷到那邊兒。他當時就站在這片白色的、看着過于慘淡的天地裡,聽醫生跟他說他從沒想過能在現實裡聽見的‘我們盡力了’。
然後穆青忽然聽見了越來越重的喘氣聲。
他一邊想為什麼就得是今天,怎麼就非得是今天這個日子。一邊想到底是誰的喘氣聲能這麼重,聽着跟下一秒就要喘不上來氣一樣。
直到他忽然聽見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醫生問:‘你還好嗎?不要着急,先試着深呼吸……’
他這才意識到那個下一秒就要喘不上來氣的人原來就是自己。
他不清楚肖邵到底是跟家裡人聊了什麼才會忽然這樣,他隻知道自己現在不可能大大咧咧的走出去了。
之前他也試過讓對方給老爸打電話,結果就是這兩個人的對話完全崩盤,就像下一秒就會吵起來。
這一家子為什麼能把家裡人這種應該比外人親密得多的關系處成這樣,穆青不清楚。但看肖邵這樣的人就因為一個性取向就被扔到山上,他又覺得自己好像能猜出點兒什麼。
無非是覺得自家兒子學習成績也行,人際關系看着也不錯,結果某天忽然知道對方不可能結婚生子,生氣了而已。
之前那麼乖也聽話的孩子忽然坦白自己是個同性戀,習慣他懂事兒的家長也很難能真的跟對方以一個平等的姿态對話:你之前明明那麼乖,就不能一直乖下去嗎?
穆青清楚自己的演技不怎麼好。
他一直不是很擅長瞞别人什麼東西,不然也不可能在剛領着肖邵回來的時候就差點在老媽面前露餡兒。
但是沒關系。
穆青把耳機戴上,把最後一顆糖的糖紙拆開,然後扔進自己的嘴裡。
反正肖邵就算看出來也會裝作不知道。
“行,回去就把這兩箱拆了……”這樣想着,穆青一邊走一邊說,“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我也不可能真一次性就喝這麼多啊。”肖邵看着他,忽然換了個話頭,“不過這甜牛奶還挺好喝的……”
“好喝你就喝啊,”穆青有點兒沒明白肖邵的前半句跟後半句是想表達什麼,“大不了喝完了我再下來買。”
“我的意思是這牛奶挺好喝的,我讓你們到時候也喝!”肖邵決定以後和穆青說話都不采取委婉的方式了,太累了。
“……行。”穆青有點兒猶豫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還是有點兒不太确定肖邵這意思到底是什麼。
意思是跟之前買那麼多糖一樣,想說吃完糖就該是牛奶了,都吃完這事兒才算真揭過去了?
還是就是想單純表達‘這牛奶挺好喝的,我們到時候可以一起喝’?
他沒想明白,幹脆從兜裡掏出那張之前被自己疊的方方正正的糖紙:“你看這個。”
“嗯?”肖邵低頭看,“這糖紙怎麼了嗎?”
“最後一顆糖已經吃完了。”穆青說完這句就沒再說話,靜靜地等着。
他不擅長委婉說話這種方式,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試着嘗試一下。
“哦……”肖邵立馬就懂了,不過懂了後他就開始覺得尴尬,“行……嗯……我知道了。”
他沒想到穆青居然還記得這茬,不僅記得,還要在吃完後跟他表示一下‘我吃完了’。
這會兒他也不可能跟穆青說‘行,我原諒你了’,他本來也沒生很久的氣。
但他清楚穆青這個行為是什麼意思。
“對了,”肖邵移開了視線,“我剛……我剛才在裡面那麼跟牧哥說……”
“就是單純覺得……他已經知道我性取向了。如果你不想被他誤會也是個同性戀,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我們倆徹底分開,你懂我意思嗎?”
“就是我們倆得撇清關系的意思呗。”穆青踹飛了一塊擋在自己面前的石子,“就不能不撇清嗎?”
肖邵立馬轉頭看了他一眼。
不過穆青沒看過來,估計是沒覺得這話有什麼歧義。
“我們做好朋友不行嗎?”果然,穆青繼續說了下去,“你一個彎的,我一個直的。怎麼看我們倆也做不了情侶,但做朋友總是可以的吧?”
肖邵在心裡反複告訴自己旁邊這人是個純種直男,所以這人說這些話的時候肯定沒别的意思,就是想單純跟他做朋友而已。
……平心而論,他其實也挺想跟穆青做朋友的,但是不行。
于家兄弟知道他的性取向,那個做弟弟的也一直看他不順眼。
他要真跟穆青成為朋友,那個叫于傑的估計能立馬覺得絕對他真有什麼問題。
還有牧哥,之前就因為他跟穆青的狀态而覺得他倆是一對,現在就算他倆已經說明白了彼此的性取向對不上号,估計還是不能把已經定性的思維重新轉回來。
“……做朋友還是不了吧。”所以肖邵隻能說。
旁邊的穆青立馬停了下來:“為什麼?”
“你最好還是别跟同性戀扯上關系,”肖邵也不知道怎麼說,他撓了撓頭發,“一丁點兒的關系都最好不要有。”
“為什麼?”穆青還是這麼問。
肖邵轉過頭,然後看見了穆青有點兒紅的眼眶。
他忽然就不知道話要怎麼說了。
以穆青這種從小在山上長大,周圍的人都互相認識。有誰遇到什麼事兒、旁邊的人多半也會伸出手拉一把的成長環境。估計也不能理解為什麼兩個人想做個朋友還能有這麼多的彎彎繞繞的。
他最開始也不理解這些,但遇到的人多了,就變得能理解了。
或者說不是能理解,是漸漸變得麻木了而已。
“我知道你就是想跟我做朋友,也沒别的意思。”肖邵移開了視線,“但是别人不知道。”
穆青沒吭聲。
“你看今天的牧哥不就這樣嗎?”肖邵決定舉例說明,“他還不知道我們倆性取向的時候,就因為我們倆走的近,就誤會我們是同性戀了。”
還是一對。
還直接說出口了。
“那是因為他本來就在被……那個誰騷擾,對方又剛好是個男的。”穆青雖然還紅着眼睛,但嘴沒生鏽,“所以他才會下意識覺得我們倆也是那種關系而已,跟我們走不走的近沒有任何關系。”
“還有于傑,他知道我的性取向,也看我也挺不順眼的……”肖邵立馬換了一個新的切入點,“我如果真跟你做朋友了,他難保不會覺得我們倆之間真有什麼問題,對不對?”
肖邵這句話一出來,穆青立馬就明白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了:你可能就是覺得跟我在一塊兒舒服,所以才想跟我做朋友,我也知道這件事兒。但其他人不知道,他們可能會誤會我們之間的關系。
明白肖邵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後,穆青立馬感覺自己原本郁悶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少爺要是自己不想跟他做朋友,那也沒必要跟他說這麼多廢話,直接拒絕不就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