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邵拉着銀色行李箱從卧室走到客廳再到家門口的這段時間，一共回了三次頭。

三次回頭裡，一次都沒有人往門口看。

坐在沙發上的老爸正在聚精會神的看着自己手裡的報紙，在廚房忙活了有一陣的老媽可能是忙活了半天也沒有聽到門關上的動靜，終于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肖邵的眼睛都亮了：救星！！

按說‘救兵’怎麼說也該是看着就很厲害的角色，怎麼說也不能是這種款式的——腰上系着花圍裙不說，手裡還拿着鍋鏟，圍裙裡裝着的手機還在放着時下被評為年度狗血大作的電視劇。

但在此刻的肖邵眼中，他老媽的圍裙已經被他自動替換成了銀色盔甲。她手中的鍋鏟不是鍋鏟，是沖鋒的号角。手機放的神奇肥皂劇裡‘你愛我嗎？！’‘我不愛你！’的男女高音早已被他自動在腦子裡替換成了“WE ARE HEROES！HEROES IN THE DARKEST TIMES！！”的BGM。

救星！

救兵！

求求你，救救你家兒子吧！！

但眼前這個救星沒有讀心能力，所以這會兒目光也不過是越過站在門口的肖邵，然後轉頭看了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他老爸一眼。

随後鍋鏟照着老爸舉着的報紙狠狠的一拍，沖老爸大喝了一聲：“不叫就不知道動是不是！給我去廚房幹活！”

原本還穩如鐘的老爸讓這一下給吓得不輕。

放下報紙後他下意識看了還杵在門口的肖邵一眼，剛準備把臉闆起來。旁邊的老媽沖他再次揮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鍋鏟，老爸忙把手裡的報紙放下，鑽進廚房去了。

肖邵就這麼看着老媽走到他的面前，先是拿圍裙擦了擦手，伸出手把還在播放着的男女混合噪音給按滅了，然後從圍裙前面的小包裡取出了錢包。

直到這會兒，肖邵這才終于确定下來：他媽和他爸這次是鐵了心了。

他們家向來都是老爸給他平時的零用錢，老媽負責給需要離家很長一段時間的錢。

老爸的錢昨天就給過了，他到現在一直沒收到老媽給的錢，還在想是不是他們倆在和自己開玩笑。

這會兒看着老媽給他拿錢，肖邵也終于能熄了希望她能幫忙勸勸老爸的心。

也是，不管平時老媽再怎麼把他當塊寶看，也是接受不了兒子出櫃這種事兒的。

不如說老媽沒有在聽見這消息的第一時間跟老爸對他來個混合雙打，已經算是夠給他面子了。

“外面不比家裡，時刻有人關心你吃飽了沒有，穿的暖和不暖和。”老媽從錢包裡面取出厚厚的一摞紅色鈔票，眼睛卻一直忍着沒往肖邵身上看：“我們已經看過那個地方的照片了，房子看着是有點破，但是裡面該有的東西都有。對了，你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要記得先在下面買好。”

“他們那是在山上，到了之後你要再想買東西就得坐車下山，很麻煩的。”

肖邵歎了口氣，沒有說出那句‘那我能不能不去’，他隻是點了點頭：“行，我知道了。”

直到他應了這一聲，老媽這才擡起頭看了一眼肖邵，然後把自己手裡的錢塞進他手裡，“走之前跟你爸道個别吧，再跟他說說話。你這次要去一個陌生地方待上兩個月呢。”

說什麼？

有什麼好說的？

肖邵很想這麼問，他當然知道老媽是希望他在臨走前能跟老爸把話說開。

隻是他真的不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跟老爸還可以說什麼。

是謝謝老爸把自己打個半死沒多久就打算把他送進山裡，就為了把他‘讓人覺得惡心的性取向’改過來？

還是謝謝老爸在知道他是個同性戀後隻是把他打了個半死，沒把他送進什麼靠電擊治療的機構？

老爸為什麼會打他，他其實也懂，他又不是什麼傻子。肖邵擡起手，摸了摸自己額頭上新開的那個口子。理智上也不是不能理解老爸這麼做的動機。

但他就是不能忍受，不能忍受老爸每次提到這件事兒都會擺出的‘你這不過是青春叛逆期到了’的态度。

誰家的小孩兒青春期叛逆這麼叛逆？

誰家的小孩兒青春期叛逆能玩兒這麼大？

他如果不是确定了自己真的是隻喜歡男生，怎麼會跟他們出櫃？

肖邵走進廚房的時候，老爸正在埋頭切着莴筍。

他盯着老爸的背影，沒出聲。

也不知道要跟老爸說點兒什麼。

在過去到現在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父子倆都是這種讓人看了都覺得胃疼的相處模式。

他不知道成天都要去公司忙的老爸到底是在想什麼，想跟老爸聊個天也不知道到底該從什麼地方聊起。老爸也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說話才不會又爆發新一輪的争吵。

給人的感覺就跟老媽有一次實在沒忍住對他倆說出的抱怨一樣——你倆不是父子，是上輩子的仇人吧！

還不如剛才就直接走了算了，進來傻站着幹嘛啊，顯得他腿長嗎？

肖邵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就想走。

隻是就要邁出一步的時候，肖邵聽見老爸發出了明顯是沖着他來的冷哼聲，這才重新站住了。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老爸總算是開了口：“……你那個小情人呢？”

但是這語氣就讓人不是很想回答。

——又來了。

肖邵閉了閉眼，忍住了回擊的沖動。

又是這種熟悉的陰陽怪氣語氣。

每次老爸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他們的談話最後都得變成争吵。

他不明白老爸怎麼能在好心的情況下把話說的那麼難聽，老爸不明白他怎麼跟個炮仗一樣沒聊到三句就炸。

放在平時，他聽到這話的下一秒就轉身走了……不過這次老媽想讓他們父子們‘好好說’。

況且這次離開的時間也算很長，肖邵不想在走之前還跟老爸吵一架，他實在不想繼續折騰下去了。

“我們……分手了。”所以肖邵回答說。

老爸轉過頭來看着他。

肖邵不想讓自己的表情太難看，扯出個笑：“他覺得你們可能會找他的麻煩，也覺得跟家裡人出櫃的風險确實有點大。”

笑的效果估計不怎麼樣，因為他發現老爸臉上的表情變了。

張參軒……他前任的原話其實遠不是這麼一句就能輕易概括清楚的。

中間還飽含了‘我愛你，可是既然所有人都不希望我們在一起，所以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我們還是分手吧’這種乍一聽挺有道理，但是細想就知道純粹是放屁的話。

肖邵隻是不想再跟老爸叙述一遍而已。

也沒必要為了跟别人說自己之前是怎麼碰壁，就又當着别人的面再撞一回牆。

他是犯過傻，但不是純傻逼。

老爸聽了這話後沒說話，手裡的刀也放下了，隻是轉身看着肖邵。

眼神裡這會兒難得有了那麼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有點像是心疼，又或者是别的什麼，讓肖邵莫名就覺得有點受不了。

他甯願老爸這會兒能幹脆點兒罵他幾句，或者直接來一句讓人聽了就煩的‘你看我當初說什麼來着！’，也不希望老爸用這種眼神看着自己——這種遲來的屬于一個父親的眼神。

小時候跟人打架挂了彩，他倒是希望老爸能夠這麼看着自己，但從來都是老媽這麼看着他。

現在好不容易得到這種眼神了，他反而隻覺得别扭。

可能是腦子有什麼毛病。

父子倆的腦子可能都有點兒毛病。

“快到時間了，我得走了。”肖邵甩下一句，然後轉身就出了廚房。

出門的時候他抱了一下老媽，然後出了門。

這次肖邵沒再回頭，反正也沒人想他留下來。

好不容易擠完公交，轉頭就要繼續去擠火車。

不同的上車人數，同樣的又悶又要命。

肖邵的位置在一個靠窗的前排。

旁邊坐着一個胖乎乎的大媽，正對面坐着兩個小孩兒，身上穿着挺可愛的唐裝，長得也挺讨喜的。但腳上就跟閑的沒事兒幹似的、總得踹他褲腿兩下。

剛開始肖邵還以為小孩兒就是在普通的玩鬧，接連被踹了四次之後他才反應過來。

也沒誰會無緣無故踹了人超過三下，不僅不道歉，還要偷偷捂着自己的嘴笑的。

“腳，收回去。”這話肖邵說的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