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柳娘聽到“這條道常年不太平”時,眸子不自覺暗了暗。
“可你是鬼。”木白聲音平靜沒有波瀾,他手纏佛珠指向二人,“人間有人間道,鬼自當有鬼途,你該做的事情是去酆都投胎轉世,并非再插手人間事。”
江月看了眼眼前的木白。
“這麼多年...我這裡供人休息給人吃喝,甚至有時不要錢。驿站裡每次有人被賊盯上,幾乎都是衛哥哥去處理,保他們人财平安。”柳娘慢慢站起來,“你說他是鬼,沒錯,可做鬼還是做人,是他自己可以選的嗎?!鬼就一定比人壞,人就一定比鬼好嗎!”
最後一句近乎是嘶吼。
“少跟他們廢話!”一直站在棺材上的衛哥哥縱身躍下,頃刻間,他樣貌徹頭徹尾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張人皮撕裂,嘴角裂至耳根,一張血盆大口占據半張臉,倒鈎獠牙層層疊層層,直奔江月撲去,“柳兒,殺了他們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江月見勢不妙,慌亂中抄起弓,拉出一個滿弦朝他射出一箭,就在箭即将挨上他的瞬間,紅袖從天而降,柳娘一個轉身,喜袍将箭兜下。
衛哥哥仿佛知道這一箭必定射不中自己一樣,眼皮也沒眨一下,腳下一步都沒變,依舊直直沖江月沖來。
突然間,龍吟震耳欲聾,赤煙從天而降,駝起江月木白二人飛至半空,躲開這記猛沖。
“你和赤煙呆在上面。”木白低聲朝江月道,随即右拳後撤,踏着火龍,縱身一躍,宛如一條流星重重墜在正張牙舞爪的衛哥哥身上。
不知何時,他十指指甲突然長長,化作十把長劍,将木白裹在劍陣之中,招招緻命。木白素來不善近戰,隻得招招化解卻無回擊空間。
江月在上方看的真切,她拉滿一弓,單眼瞄準,在木白一記撥蕩間找到空檔,箭離弦,咻得一聲劃破空氣,快準狠地紮在衛哥哥左眼上。
“啊!!!”衛哥哥一聲慘叫,魂魄無血,毀則化為虛無,他左眼瞬間變為空洞,“柳兒!!眼睛!給我眼睛!”
柳娘畢竟一介布衣,就是再接觸過神魔鬼怪,看到又是鬼魂又是火龍的打作一團,也還是吓破了膽。她躲在櫃子旁瑟瑟發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扭打在一起的二人。
原以為擋下一箭便是最高難度的事情了,所向披靡的衛哥哥定能像收拾那些賊人般三下五除二解決掉眼前之人,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簡單。
“眼睛!給我找副眼睛!”衛哥哥看她沒動靜,再次大喊,“快!”
柳娘驚恐間回過神,趕忙朝櫃子跑去。她手忙腳亂地掀開罐子上的密封。一把抓起裡面的東西,心髒,不是這個、鼻子,不是這個、腳掌,也不是這個...
她不停地翻,來不及合上的罐子被手忙腳亂的撞碎在地上,各種的人類器官有的已經開始腐爛,爛肉頓時散成一片,滿地狼藉...
江月眉頭緊皺,心知她大約是想找到一副眼球給衛哥哥換上。她強壓着胸口不停上湧的惡心朝她連射三箭。第一箭将她的袖子釘在櫃子上、第二箭貼着臉頰劃過紮在她面前、第三箭紮在據她腳尖僅一寸的位置。
柳娘驚呼,擡頭向上看箭之來處。
江月雙手持弓,立于火龍雙角之間,一雙杏眼抹了笑意隻剩認真,她左臂白蛇纏繞,間或吐着蛇信,居高臨下向下俯視柳娘。
到底是平陽王府家的獨女,武将世家,氣勢磅礴。
另一邊木白趁着優勢步步緊追,一記攜着火的擺拳直中衛哥哥面中,打的他一個趔趄,格擋間,指甲斷了三四根。
眼看着形勢一邊倒,衛哥哥仰天一聲怒吼,隻聽骨骼咔嚓作響,皮囊之下的人形開始扭曲。骨頭在皮膚之下打碎重組,最後在頭頂左側長出一支又尖又細的犄角,上半身肋骨紮破白衣,下半身變成一條戳出骨頭的長尾拖在身後。
尾巴上嵌着各種各樣的人體部件,照方才情況來看,大約是這麼多年來他所替換的殘骸...
就在它撕破自我,幻化形态的空隙,江月在赤煙之上不停朝怪物射出幾箭,眼看着尾巴上的器官随箭脫落,所落之處,化作一灘綠水,冒着陣陣哧啦聲,不一會兒便散落滿地。
“木白!”赤煙俯沖,木白擡手抓着龍爪,一個翻身騎到龍背之上,“那東西瘋了嗎?它這樣救不怕傷到它心愛的柳娘?”
江月看着眼前的奇形怪狀的東西,已經不願再稱之為“衛哥哥”,唯有“怪物”二字才貼切。
“衛哥哥!”可柳娘不是江月,看着眼前早已沒有原貌的怪物,口中依舊喊着她昔日心中的愛稱。
怪物或許已經失了神智,它對呼喚聲毫無反應,瘋了一樣圍着屋子到處亂跑,邊跑邊吼叫,重新長好的指甲胡亂揮舞着,幾次三番差點打在柳娘身上也毫不知情。
“它已經化作鬼了。”木白站在赤煙身上,轉頭看了看江月胳膊上的白蛇,“執念太重,煞氣太強,恐怕要有勞霁霧了。”
霁霧明白他的意思——已經沒救了。但終歸是已死之人,由他動手還是不太合适。
霁霧沖他點點頭,剛準備動手時,看到角落裡的柳娘用力掙開釘在櫃子上的箭,她飛身撲到怪物身邊,留下一片紅色碎布釘在原地。
“紅柳!”江月眼看她離綠色液體越來越近,趕忙喊她,“你會死的!”
“我們做錯了什麼!”紅柳邊跑邊哭,淚水劃過已經幹涸的血液,在臉上畫出一道道紅色,“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替你們殺賊替你們守路,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非要将我們趕盡殺絕!”
“是,我承認,一開始我是殺過人,我在這條路上開驿站就是為了等當年殺衛哥哥的賊,我報了仇。可往後的每一次,我們都沒有任何私心,保一方太平難道有錯嗎!難道因為他是鬼就有錯嗎!”
紅柳撕心裂肺地喊聲震的江月耳膜發痛,哭聲喊聲彈在牆上又折回來,聲聲還聲聲,就像她心裡連綿不絕的怨和恨。
綠色液體濺在她身上,布料灼燒,皮膚融化,可她似是沒有知覺,爬到怪物身上,從懷裡掏出一疊黃符紙人。
霁霧眼尖,大叫一聲:“不好!他們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