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好不容易挨過了一夜,終于迎來了三月初九這天。
一大早,小小的屋子裡闖進來了不少人,男女的老的,就是沒見有小孩子,村民們把他們一連串的綁起來,帶他們一路向山上走。
三月初九的晨霧還未散盡,山路上濕滑的青苔在腳下發出細微的擠壓聲。謝共秋走在隊伍頭上,手腕上的麻繩看似緊實,實則已松脫。他側目看向身旁的商時序,對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他們都在等待時機。
李錦期最矮,走在隊伍末尾,路上李錦期頻頻回望,山腳下是村莊,山上有一座廟宇。
“看什麼看!快走!”身後的村民用木棍捅了捅謝共秋的背脊。少年踉跄一步,卻借機更靠近了顔晞。少女蒼白的臉上沾着晨露,發髻散亂,但那雙杏眼依然明亮如星。
“别怕。”謝共秋用口型無聲地說。
顔晞剛要回應,餘光掃過一個紅色的東西,瞬間突然倒吸一口涼氣。衆人順着她的目光望去,隻見掩映在古松後的龍王廟赫然露出全貌——朱漆剝落的門楣上挂着褪色的紅綢,而廟後竟延伸出幾間青磚小屋,檐下挂着兩盞嶄新的紅燈籠,在晨霧中像一雙充血的眼睛。
“那是...婚房?”謝共秋低聲道,聲音裡帶着難以置信。
領頭的村民聞言轉身,黝黑的臉上溝壑縱橫,神情卻異常平靜。他緩緩開口,蒼老的聲音裡透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給龍王沖喜,自然要準備新房。”渾濁的眼珠在四人身上掃過,不帶一絲溫度,“都還沒成親吧?正好,拿你們送給龍王。”
顔晞此刻是真的害怕了,但她不敢發聲,眼裡已經有些濕潤了。
謝共秋眼珠一轉,突然轉身笑道:“這位爺爺,我和我娘子......”他邊說邊繞過商時序,一把攬住顔晞的肩膀,信口胡謅道:“不巧,前日剛成親。”
顔晞被繩索捆着的手臂猛地一掙:“你們瘋——”
謝共秋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讪笑着解釋:“是新婚,我夫人面皮薄,您看......不如放我們走?”
老村長眯起昏花的眼睛,目光在四人身上來回打量。半晌,他擡手招來幾個壯年村民,啞着嗓子吩咐:“既然如此,這兩個獻給山神,那兩個獻給龍王。去請陳先生來算時辰。”
幾個村民恭敬地應了聲“是”,匆匆離去。即便少了這幾人,圍着的村民仍黑壓壓一片。方才混亂間,商時序已悄無聲息挪到李錦期身側,壓低聲音道:“你喜歡淹死還是粉身碎骨?”
李錦期:“......”這算什麼選擇?
商時序自顧自繼續:“若選粉身碎骨,那我們倒是可以......”他意有所指地瞥向謝共秋扣着顔晞的手。
李錦期狠狠瞪了他一眼,商時序這才噤聲。她轉而放緩語氣,問旁邊一個面色黝黑的中年漢子:“這位大哥,既是給龍王沖喜,為何不找本村的年輕人?”
那漢子不耐煩地擺手:“今年收成不好,須得外鄉人獻祭才好。最好是新婚夫妻,沖沖喜氣。”他忽然壓低聲音,“你們也是倒黴,偏趕上這時候進村。”
李錦期心頭一凜。她仔細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人群裡竟幾乎不見少年郎,二十出頭的青年也屈指可數。之前路過村口老槐樹下,幾個佝偻的老婦人正用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們,幹癟的嘴唇無聲蠕動着,像是在念叨什麼咒語。
一個沒有孩童的村莊,是沒有未來的,過個幾十年,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若是再加上天災....無疑是雪上加霜。怪不得這麼急着抓人來祭祀。
李錦期冷汗直流,但她不得不得鎮定。
一陣山風掠過,帶來潮濕的泥土氣息。
龍王廟前香煙缭繞,朱漆剝蝕的門柱上纏繞着褪色的紅綢。廟内人影綽綽,隐約可見幾個婦人正往供桌上擺放貼着囍字的陶罐。那個頭戴紅絹花的胖喜婆尤為紮眼,腰間系着的銅鈴随着走動叮當作響。
村民卻突然将男女分開:“别在一塊,分開走!”。謝共秋踉跄着被推向西側偏殿,不明所以:“這是個什麼情況?不是我和我娘子要獻給山神嗎?幹嘛把我們分開?”
一個強壯的漢子道:“新婚之前,新郎官和新娘子不能見面,别叫嚷了。”
謝共秋還是不放棄:“那我和我娘子都成親了呀,哎呀你别拽我我自己走,娘子!娘子!你等我!”
“閉嘴!”壯漢一把揪住他衣領,“新婚前不許見面,這是老祖宗的規矩!”說着将人狠狠推進西邊的廂房。謝共秋最後瞥見顔晞被推搡着往東側走,藕荷色的衣衫一角在門檻上一閃而逝。
顔晞被拽得手腕生疼。她轉頭時,正看見商時序被三個大漢押着往反方向走。那人竟還有閑心沖李錦期挑眉,唇形分明在說“記得選淹死。”。李錦期跟在她身後半步,面色沉靜如常,唯有繃緊的下颌線洩露出幾分緊張。
“都麻利點兒!”喜婆的尖嗓子刺破嘈雜。她揮舞着桃紅色帕子,像驅趕牲畜般指揮着人群:“先帶姑娘們去焚香沐浴,許先生算的吉時在戌時三刻——”帕子突然指向東南角,“那對夫妻等拜完堂,子時送山神廟!另一對待辰時送去舟上。然後等許先生告知确切時辰,再送去獻祭。”
随即喜婆滿是肥肉的臉堆了起來,兩手分别掰着兩人的下巴,左看右看,怎麼看都滿意:“可惜了,許久沒見這麼水靈的姑娘了,要不是得拿你們獻祭龍王跟山神,我可就要拿你們配親了。。”
李錦期沒動,顔晞甩開了她的手,滿臉倔強。
喜婆似乎是想起來了什麼,臉上的塗着滿滿的白粉在詭異的笑容下簌簌的掉着:“啧,前幾年也有個姑娘,跟你一樣的倔,不過現在.....哼!”喜帕在空中打了個圈,喜婆蘭花指一翹:“送進去送進去。”
後面烏泱泱來了一堆婦人,她們的手像枯藤纏上來,拉着兩位姑娘進去廟後的廂房了。屋子裡很暗,凄凄慘慘的,隻有一個梳妝台和一扇窗,除此以外什麼也沒有了,很意外的幹淨。
廂房内,艾草混着醉魚草的煙氣在昏暗的光線中缭繞,李錦期被嗆得咳嗽不止,眼眶微微發紅。顔晞連忙扶住她,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她的衣袖,聲音裡帶着掩不住的慌亂:“陶陶,你沒事吧?”
李錦期擺擺手,強壓下喉間的癢意,低聲道:“沒事,蓁蓁,别吸太多,這香裡摻了醉魚草。”她頓了頓,又補充,“分量不重,隻會讓人昏沉無力,暫時不會有大礙。”
顔晞掩住口鼻,眉頭緊蹙:“醉魚草?”
“嗯,”李錦期點頭,目光掃過緊閉的房門,聲音壓得更低,“是一種迷藥,焚燒後的煙霧能緻人昏睡。”她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确認無人靠近,才繼續道,“不過你放心,這劑量一時半會兒不會讓我們徹底失去意識。”
顔晞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陶陶,你聽到了嗎?他們要把我們分開……”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卻又強自鎮定,“已經過了一整天了,莊子裡的人肯定發現我們不見了,我身上帶了傳訊煙花,隻要找到機會放了,他們一定會——”
“蓁蓁,”李錦期突然打斷她,伸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俯身靠近,幾乎是擁抱的姿勢。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别怕。”
顔晞一怔,眼眶瞬間紅了。
李錦期感受到她的顫抖,指尖微微收緊,低聲道:“無論今晚發生什麼,先活着,就是最緊要的。”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我們會活下去的。”
——所以,不要怕。我會拼盡全力,保護你的。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緊繃:“這個莊子四面環山,煙花不一定能順利傳訊。”她的語速很快,卻異常清晰,“蓁蓁,你聽我說,若是待會兒有機會,我們就先跑,要是沒有機會,你就和那位謝公子跑,不要回頭。”